他从后屋冲入大堂。宽阔的堂屋内,摆设简单而肃穆,左右两边陈列着两排木椅。正中一方大祭台,其上高奉了一尊等人高的关帝爷塑像。关帝像下是一只血檀木所制的老爷椅,两边扶手各雕一只栩栩如生、怒目獠牙的龙头,正是骁骑堂的龙头宝座。
几十个帮内大小头目们围成一圈站在屋内,群情激奋,大声咒骂。“妈的这个衰仔骗了我们大家这么久!活活打死他!”“我们大家这么信任他,居然算计大佬!还害死东东姐!简直是狼心狗肺!!”“背叛兄弟,三刀六洞!”“还什么三刀六洞!这个冚家铲!把他吊起来千刀万剐!”
“让开!”夏六一喝道。
见大佬醒了过来,大家都面露惊喜,一边喊着“大佬!”一边赶紧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夏六一首先见到了地面上一行拖拽而成的血迹,霎时心生寒意,推开人群冲上前去——只见何初三佝偻着跪趴在坚硬冰冷的地上,头颅低低地垂向地面。他浑身血污,衣衫破败,干裂的嘴角溢出一缕血丝,眼睛半开半阖,似已神志模糊。
夏六一如遭雷击,心痛如绞,正欲冲上前去,突然一道人影拦在他的面前。乌鸡飞快地低语,“大佬,何顾问让您什么都不要做,他有后路。”
夏六一目呲欲裂,狠狠一挣,乌鸡紧握住他的手臂急道,“他说如果您过去,他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要做什么?”夏六一低语道。乌鸡还没来得及回话,手臂就被夏六一反手握住,铁钳一般狠重的力道令乌鸡面目扭曲起来。夏六一双目发红,恶狠狠地又重复了一遍,“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大佬!”乌鸡低声道,声音已经疼得嘶哑起来。“他今天一早派人联系我,只让我拦住您,还告诉我东东姐的下落。其他的我都不知情。”
夏六一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何初三。何初三正好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向他使了个安抚的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夏六一心中混乱不已,僵在当场。乌鸡趁机将他往关帝像前的龙头之位送去。
夏六一僵直地坐在了龙头宝座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何初三。何初三垂着头不言不语,而他眼见着鲜血从何初三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又一滴地坠落地面,就仿佛硫酸一滴一滴地坠在他的心底,腐蚀出一块巨大的血洞!
那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护在心尖上、压根舍不得碰掉一根毫毛的何初三!他不明白这个傻仔在做什么蠢事!
小马这时也赶了过来,一见跪在地上的何初三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又狠狠补了他一脚,“正扑街!”
夏六一的心随着何初三身体的摇晃而狠狠地颤了一下!简直想扑上去将这个刚刚死而复生的好兄弟给活生生嚼碎了!但小马踹完何初三,又急匆匆赶到他座前,给只穿单衣的他披上了一件外套,又给他的赤脚送上了一双鞋。他迎着小马担忧关切的目光,连一句咒骂都出不了口!
他看出小马是真的被蒙在鼓里,也看出除了乌鸡、这一屋子弟兄姐妹都已经受了何初三的迷惑,他怨不了在场的任何人!但是这世上哪有何初三这样的傻子,处心积虑地作出背叛之相,处心积虑地寻死?!
这傻仔究竟要做什么?!
何初三低着头跪在地上,因为头部受创,耳朵里一阵嗡然作响,杂音缭绕地听着小马在上方数落他的罪状,每喝出一句,就伴随着帮众们震耳欲聋的咒骂哄叫。喧哗之中,小马声如洪钟地诵读着帮规,“背叛帮会!谋害大佬!三刀六洞!”几个字铿锵有力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再弹入何初三耳中。
何初三低低地发出了笑声。这一幕颇为眼熟,四年前许应篡位,最后也是走的这一趟。现成的台词在他脑子里,他昨晚在厨房里一边捏包子一边默练了多遍,烂熟于心。
“反骨仔!你他妈笑什么笑?!”小马大骂道。
何初三如许应当年一般诡异地大笑了起来,随即咽了一口喉头呛上来的血,沙哑道,“我替帮会赚了这么多钱,带着大家发家致富,你们吃喝嫖赌哪一份不是我出的?!崔东东霸着副堂主的位置,一分实权不肯给我,只让我当什么狗屁‘顾问’!夏六一你这个蠢货跟秦皓那个二五仔称兄道弟,什么好处都给了他!你们不给的,我就自己来拿!三刀六洞,我才不服!”
小马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从龙头杖中拔出龙头短刀,居高临下地扔到了何初三面前。
他冷笑道,“贪心的狗都他妈爱嚷嚷!轮得到你不服?!”
他俯下身来贴近了何初三的耳朵,“扑街仔,聪明点,挑对地方一刀捅死自己算了,省得活受罪。你可别忘了我发过的誓,等你挨完这三刀六洞,我还要把你的心挖出来,剁碎了给东东姐祭坟!”
何初三跪趴在他脚下,低垂着头,沾满血污的手臂缓缓伸向龙头刀。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握住了刀柄。在耳际隐约的嗡鸣声中,他听见了从窗外传来的几声布谷鸟的鸣叫——那是他与留在屋外的眼线约定好的暗号。
看客到了,他的戏得赶快开场了。
他再次开了口,却只是用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了一句,“小马哥,对不起。”
小马心中骤然警觉——然而他误会了这句道歉的含义——以为何初三垂死挣扎地要偷袭他,本能地向后躲避刀锋。眼前白刃光芒一闪而过,待他定下神来,却发现那刃光已经没入了何初三自己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