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满酒吧乱跑,我想做民意调查,我想跑到那些西装笔挺神色正经一口一口喝着马丁尼的中老年人面前,问他们,现在你们还害怕吗?穿上了几万块一身的名牌盔甲,会让你们免受伤害吗?我想问那些浑身香气四溢眼神飘忽不定一笑便整整齐齐露出8颗小白牙的姑娘们,现在让你们坐在一个北京男孩的自行车上满胡同肆意游荡,你们还愿意吗?怎么才能进化成今天这副无坚不摧的模样?
我什么都没做,心潮虽然澎湃,但周身已经没了力气,我只能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傻笑,看着四周的景物飞速旋转,一直转到我头晕眼花,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恍惚间,我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黄小仙儿,有个事我得跟你再确认一下……”
我大声嚷嚷:“你是谁?”
那边短暂沉默了一下:“我是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王小贱!”
“……对,就是我。”
“啊!你不说两个字了?不说两个字了!改三个字了?……”
“黄小仙儿,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跟你说,我也喜欢说三个字,‘对不起’,‘原谅我’,‘放狗屁’……都是三个字……”
“你在哪儿呢?”
“我在哪儿?我能去哪儿?我一直都没走啊,我不动,我就站在原地啊,先走的人他妈的不是我,好吗?”
电话挂断了。
我的倾诉欲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活生生地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被服务生摇醒,他的脸忽远忽近,声音很飘忽:“小姐,你看需不需要找个人送你回家?”
我迷迷糊糊地说:“送我回家?谁?这么好心,你吗?”
服务生尴尬地笑了一下:“您现在还能打电话吗?叫您朋友来接您吧。”
我动作迟缓地拿过手机,翻着通话记录:“……王小贱……他不行,他是GAY,你是GAY吗?你要是GAY我把他介绍给你……大老王……也不行,这是我老板……魏依然……唉,真可惜,找了那么个傻逼媳妇儿……”
服务生站在我对面,就算是醉着酒,我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可是我还是不能自控地拿着手机,一个人名一个人名地念叨。
一直念到他的名字,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服务生可能观察到了我复杂的神情,在我愣神的时候,把手机拿了过去,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又陷入天旋地转中,耳边模模糊糊地有人在说话:“喂,您好,您的朋友有点喝多了,现在在我们店里……嗯,地址是……”
我眼前出现了那张脸,一片模糊里,唯有这张脸最清晰,单眼皮,嘴唇薄而锋利,眼角有笑纹,是我花了那么多年时间,细细揣摩过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最极致的笑我见过,咬牙切齿的恨我见过,绵长无边的眷恋,我也见过。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我从没想象过的。
以歉意打底,上面覆盖着一层稀薄的关心,但中坚力量,却是厚厚实实的“事不关己”的冷漠,他脸上出现的,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他俯视着我,我竭尽全力地看着他。
我太想念这个人,这十天,就算不是朝思暮想,也是那种拼命摇头妄图将他的影像甩出去,但脑浆散尽他的脸依然清晰可见的那种想念。
他俯视着我,我在酒精的驱使下,弥漫出一股侥幸的心情,所有的变化都是幻觉,其实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在这一刻,这一秒钟,你看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我笑了起来,控制不住地笑,我轻声跟他打招呼,我说:“嘿,你来了。”
我指着故宫给他看:“看,故宫。”
我笑着问他:“我们去故宫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角。他一动不动。
我伸手触了触他的脸颊。他无动于衷。
我鼓起勇气开口说:“你说句话吧。”
他看着我眼睛,四目相对的距离里,再没有对流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