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一个穿丁香色掐牙背心的高挑丫鬟走进亭来,笑道:“几位姑娘预备在这凉碧亭摆午膳呢?这日头虽暖和,毕竟还没立夏,姑娘们仔细风凉。老太太说五姑娘一路劳顿,让姑娘回竹里馆吃,吃好了睡一觉,晚宴上才有精神。”
笑笑认得这丫头,方才其一直伴在祖母身边,名字叫云偏的,便笑道:“云偏姐姐辛苦,我这就随你过去。”
竹里馆,应该是自己同父母的住处了。
“那里可收拾妥当了?”欢颜不由问道。
云偏道:“三太太身边的一个嬷嬷并一个管事娘子,真真是得力,指挥着众人干活,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手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手脚也利索,那三进院子都已经将行李搬进去,安放妥当了!”
欢颜笑道:“妹妹好生回去歇歇吧,反正日子还长,等有心情了,姐姐亲自带你把自若园的每一处都逛个遍!”
“五姐姐,等学里休息的时候,咱们姐妹逛京都大街去!”莞尔也道。
笑笑也不禁玩兴大起:“好好,一言为定!”
姐妹们四散而去,笑笑随着云偏去往竹里馆。
二人前面走着,小笛儿在后跟着。三人自碧波廊东行,远远地便见岸边一棵壮硕高大的梧桐,此时正是繁花若云,紫缎油伞一般厚厚撑开,花木扶疏中隐见一座二层水榭,黑顶红柱,半身倚岸,半身立水,随着愈行愈近,便可见其九脊四坡顶,飞檐翘角,立于一片曲尺形的水岸之上,与碧波廊相接,转角处建一座小小的伞状圆亭,再过一段短廊,方可入榭。
看那匾额,方知是“枕月台”,在那二层石台上赏月观星,定是一番享受。
“今日晚宴就设在这枕月台。”云偏一路走一路向笑笑介绍着,几人下了桥廊,从那小圆亭出来,并未进榭。
水榭后是一大片牡丹圃,只种葛巾紫与玉板白两个品种,深紫浅白,远远看去如水墨画一般。
笑笑早已心旷神怡,暗忖这么大这么美的园子,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至于太孤单。沿着古朴的石板路,绕过牡丹圃,又走过一片雪白成山的荼蘼架子,前面是一片翠绿树林。
“这片林子真不小。”笑笑感觉都望不见头。
云偏道:“这是三亩桂花林,姑娘看那里头的宅院,咱们大爷和大奶奶的院子就在这桂花林子里,”说着又一笑,“老太太说,难得花匠们把这些南方的树养得这样好,念着咱们三太太是江苏人,本想着把这一处院子给三老爷住的,三老爷偏偏说那桂花味道太浓,一家三口子裹在里头,就熏成三块桂花糕了!”
笑笑和小笛儿都忍不住笑了。
三人绕过桂树林,又走过一片紫藤花障,才看清前路,竟有一座山。
云偏道:“这倾碧山是由漾碧湖和沉碧湾的湖泥建成的,依老太爷的意思,山阶建的平缓,要沿阶上到山顶怕是要小半个时辰。”
但见山上各种花木郁郁葱葱,不过,笑笑更喜欢山侧的大片竹林。
“竹里馆就在山竹坞。”云偏向竹林方向一指。
笑笑难掩兴奋,重生以来最为满心欢喜的一次,亲人们都在,只是环境提高了一百个档次,换谁谁不欢喜?
石板路翠竹夹道,竹子间映进纤窄的日光,形成悦动的光斑洒在笑笑的衣裙上。
已经远远看到山脚下依山而建的一处青砖宅院,面积大小与方才所见的疏岚汀仿佛。
云偏介绍:“咱们府里的各处宅院大多是五进院儿,二院用作小家庭宴客,也可做客房;当家主母住在三院;姑娘们满十二岁了,就住进四院,直至出嫁。少爷们满十二岁了,便住进新院子,起居读书娶妻生子,慢慢儿的新院子就住成了老院子。”
路边一座仿佛山野村舍中建的竹亭,里面设着简易的竹桌竹椅,竹匾上刻字:眠空亭。亦有对联:坐水因有月,眠空意迟迟。
竹摇影动,水波送凉,竹里馆已在眼前。
靠山、近水、环竹。
“竹里馆的名字是谁起的?”
“自然是三老爷自己。”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原来父亲也爱王维的诗句。
云偏道:“自若园是二老爷亲自监督建造的,用时三年,里面的每处宅院都是按照院主人的喜好所建的,三老爷更是不厌其烦地画图写信给二老爷,详细到每一棵树每一株草的位置,还从异地往返京都数回,亲自监督建造。”
笑笑一字一句听着,不觉已经进了垂花门,绕过一架别致的竹花屏门,便自成一方天地。抬头望天,仍能看到北面竹波荡漾的倾碧山,又觉得身在桃源。
三口之家,加上几个婆子丫头,内院面积绰绰有余。
第二进院子遍植菊花,间以疏密有致的枫树和黄栌,想来秋日别有一番胜景。
笑笑随云偏走在抄手游廊,见那漏窗个个造型不同,蝙蝠、云头、葫芦、满月,窗棂精雕细琢,每借一景,便是一幅小画,或几柱绿蜡初卷的芭蕉,或一泼翻墙而来的红蔷薇,或一座攀着薜荔藤萝的玲珑山石……几人走过东厢房,便见廊上开了宝瓶状的洞门,通向一处小小所在——在厢房与耳房之间形成一处小天井,植着几杆竹子,摆了棋盘石桌,一对石凳,天井上竟还搭了块透明的琉璃顶棚。
“三老爷让这么建的,”云偏笑道,“说是专等下雨的时候拉了舅老爷来,两人在这里听雨下棋。”
笑笑不觉想起曾经,爸爸和大舅很爱下象棋,不服输的那个总是爸爸:“不行,再来一盘儿,今儿晚上别走了,就在家里住吧!”,那个摆手笑着说“不来了,天晚了,明儿再下吧,要不先吃饭?我都饿啦……”的,是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