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极为古怪,令云冲波也悚然一惊,却见萧闻霜面无悲喜,仍在缓缓道:“而这计划中负责实战的集团,当时武屈亦有布置,在宜禾东南方向与山地结合的荒原地带,可以埋伏下五千左右的人马,那里去宜禾约四十里路,快马突进,不足一个时辰便可攻到城下,那个方向向来偏僻,人烟为三面当中最少,所以,所以这样要付的代价也就最小。”
云冲波一时未听懂萧闻霜话中意思,仍在笑道:“那有什么代价,不过是在野外呆上几天,最多是小心点,别让周围村子里的人看见了…”说到这里,忽地一怔,张口结舌在了那里,一时间竟说不下去,只觉一股子寒意慢慢自脚下泛了上来。
萧闻霜看他一眼,淡淡道:“公子明白了?”
云冲波只觉口干舌燥,喉咙里翻翻滚滚,却涌不过舌根,许久后方极为艰涩的道:“你的意思是,把所有的村民都,都…”却到底说不下去。
萧闻霜道:“对。”
“布置人手在贺连山口狙击,将守望卒钳制射杀,甚或是事先安排少数高手混入城中内应,那都好办,但也都只是影响,要真正攻下宜禾城,必须有超过城内守军的人手,而,要让这样多数量的部队能够在宜禾城侧安全的潜伏下来待机,就只有一个办法。”
云冲波忍不住道:“但可以不杀人啊,可以只把他们关起来的…”却见萧闻霜脸上竟然如有诮意,立刻说不下去。
萧闻霜缓声道:“公子,那是不成的。”
“军队就是军队,不是狱卒,而且人可能跑,需要吃,看守也需要人力,而且是必须认真对待的可靠人力,对一支枕戈待旦,一支应被配置在最佳和最有效率的状态,只等城中内应信号的部队来说,这是一种很大的浪费,一种不能承受的浪费。”
她说话时面色极为安详,云冲波却无端端打了个冷战,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却见萧闻霜口中仍在喃喃道:“可是,还是不大对劲啊…”
当怀着疑惑之心的不同部队正依各自的计划向宜禾前进时,兴庆城中正进行着盛大的仪式。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场面盛大到了简直可称“奢华”的地步,整座兴庆城的老少百姓都被吸引到了街头,来旁观这一出几百年也未必能等到一次的热闹。
昨天起,随着完颜改之的几道命令,兴庆城内外的黑水家军将们全数动员起来,连带着大小官员,老吏差役们四下出动,整个是将兴庆城翻了个底朝天,端得是无一巷不扫,无一门不彩,一时间全城哗然,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今天早上,完颜改之率完颜家所有大小家将重臣洒道而出东门,铺筵三里,设锦九重,亲自拜伏道左,恭恭敬敬的将当朝兵部尚书,夏官大司马,已离金多年未返的黑水完颜家大家主完颜千军迎入城中,满城上下方知完颜千军竟已西返。
当着所有完颜军新臣旧将以及全城百姓的面,完颜改之对完颜千军施以最为得体和恭敬的礼节,更将代表着完颜家最高权力,已由他掌管了很长时间的完颜军家主令符和黑水军帅印也一并交还。
虽然没人明说,可是,类似“完颜改之有心杀兄夺位!”和“完颜大家主其实是畏祸避走”之类的流言早已在黑暗的水面下运行过多次,那样子的阴翳,早就已是成为黑水军下层军官乃至士兵们的一块心病,也正是因此,当完颜千军微笑着将印绶接过时,久久不绝的欢呼声顿时集聚若雷,在兴庆城上空回荡。
…这样子的兴奋当中,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完颜兄弟的身上,除了少数有心人之外,便很少有人留意到,在完颜改之身后的诸多家臣当中,少了一袭儒袍。
“瞧起来,你在黑水家中层将佐以下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啊,这样子的场合你没有出现,居然都没人感觉奇怪。”
宽衣踏屐,身上素袍仍然是白的一尘不染,王思千手中把玩着一柄碧绿通透的如意,边俯视下面的热闹景象,边如是沉吟着。
“为谋士者,无名本来不就是最佳的境界么?”
淡淡笑着,鬼谷伏龙侧立于王思千身后,神色恭敬,却不屈卑。
“无名么…”
重复着鬼谷伏龙的说话,王思千神色间似是甚有感触。
“确实,世间万法,唯无名最难哪…”
发出着深沉难解的喟叹,下一瞬间,这声名播于天下,与“无名”两字真是半点关系都搭不上的强者已转过头来,看向鬼谷伏龙。
“不过,我还是很感兴趣,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两人所在的地方,乃是城角高楼,距地面十数丈,自这个高度看下去,人如蚁,马似虫,房屋府邸,亦只若儿童玩具一般。
王思千的问话突如其来,全无先兆,却动不得鬼谷伏龙心志,微笑着,他直视王思千眼神,躬身道:“回人王,不过些些蜗角机变,实不敢污人王清听。”
风吹过,将两人衣袂掀动,自下望上,俱都有如仙人,只是,此时却没谁向上望来。
默然了一下,王思千道:“那便由你。”说着又转回身去,手把如意,下视城中。
“一直以来,我琅琊王家从不参与任何家族内斗或是帝姓更替,说到底,那都和我们无关。”
“只要别人不伤害到王家,王家就不会给别人以伤害,在逐鹿那样子的事情中,王家唯一的原则就是支持有希望速胜的一方,而在此以前,王家将持守中立,决不会贸然介入。”
”这便是与时推迁,不事一姓的与时推迁,使王家立族数千年亦能富贵不灭的最高原则。”
“但,在这原则当中,亦有着例外在,你可明白?”
说到最后一句,王思千声中已有寒意,鬼谷伏龙却恍若不觉,躬身笑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唯华夷之辨乃大是非;此亦一轻重,彼亦一轻重,唯风骨气节关大轻重…琅琊王家执守大夏文明数千年,向恶于里通番邦者,有敢为之,便没什么中立好讲,晚辈一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