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又是南阳
替田小五向廖家提亲之后,商成这趟进京的公事私事差不多就告一段落。算算日期,他述职的时间也快到了,眼下除了等候礼部替他安排离京前的陛辞之外,基本上属于无事可做。在等待安排的这两天里,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京城的各处书肆和古玩店里。他想多买一些好书,也希冀自己能有好运气,能在市面上淘到几本好书贴。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好不容易买到一套完整的《三国策》和一套基本上没什么缺失的《史记》之后,他托付的那家书肆还雇人加班加点替他眷抄了全本的《汉书》和《后汉书》。当然价钱一点都不便宜,他为这四百多卷册的书籍总共支付了六百五十多贯的铜钱——差不多相当于他两三个月的薪俸了。
对于他这种败家子行经,他身边不少的人都觉得无法理解,包坎甚至当面劝说他,别把钱都拿去打水漂——有这些钱做什么不好,非得拿来买堆破烂纸头?
可他认为这样做很值当。知识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知识也是一个人唯一能随时自由支配的东西;在金钱和知识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包坎简直无法理解他的奇谈怪论,也懒得和他争嘴。管他的,自己的朋友本来就是个教人琢磨不透的家伙,他认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这一点他从西马直开始就有很深的领会了。再说,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
令商成遗憾的是,他想买几幅好字贴的想法终究没能如愿。没办法,一来市面上的好字画实在是太少了,这种东西大多是被人收藏在深宅内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出让;二来他的时间太紧,也赶不及到处委托古玩店替他留意收购。另外,他在京师也没能找到当年在燕州失之交臂的《青山稿》,委托书肆打听著撰这本辑子的青山先生的下落,也同样没有消息,只听说田青山早几年是在西京做官,前两年好象又被朝廷委了个什么官职去了江南……
离京前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礼部就派来两个司官,通知他明天陛辞,东元帝将于翌日巳时正刻在含元殿——就是他上回去过的那座偏殿——单独诏见他。
听说这个消息,他禁不住高兴起来。他本来还以为这趟进京会留下点遗憾哩,现在好了,自己的第一次述职这就很圆满了。尤其是顺路替田小五说了门好亲事,就更是意外之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毅国公王义这段时间恰巧到西北公干,两个人没能见上一面。不过,这点小小的憾事在诸多顺利的公事面前压根就算不上什么。这次没能见面,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礼部司官前脚出门,书肆的伙计后脚就找到驿馆。伙计带来个好消息,有人想卖一本三国时书法家卫夫人的《与宣公书》真迹。书肆知道商成在到处求购书贴,所以一听说消息,马上就派人来报信。不过书肆的老板也带话说,是不是卫夫人的真迹还不能定论,而且价钱也非常高,卖家要价八百贯。
商成从来就没听说过卫夫人还有本《与宣公书》传世,惊喜之下,他根本就没计较价钱的高低,一头让包坎筹齐银钱随后赶来,自己就跟着小伙计先走一步。怕路上耽搁时间书贴被人半道截走,他甚至让驿馆给伙计牵来一匹小马。
可紧赶慢赶,他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当他赶到那家古玩店时,这笔交易已经做成了,买卖双方钱货两讫,他连买主卖家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恨得咬牙,最后狠狠地拿鞭子抽了马匹一下。多好的东西啊,怎么自己就没这福分呢?他甚至责备和他一样沮丧的书肆老板,为什么不先垫钱把书贴买下来?难道自己能不承认这桩买卖,会短他们银钱?
书肆老板也后悔得长吁短叹。他真该抢先买下字帖!他要是敢做这个主,那无论如何书贴也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别说是八百缗,就是一千甚或千二千四的,他也情愿——眼前这位外地来的将军是个好主顾啊……
“算了算了。”商成懊恼地说。卫夫人的真迹都长翅膀飞了,现在再说这些话有啥用?“谁把书贴买走了?”他打算再多花点钱,看能不能从买家手里把字贴买下来。
书肆老板手一摊,耷拉下来的眼皮子朝东边瞟了一眼。
商成朝东边一大片灰蓬蓬的地方张望一眼,顿时就泄了气。那是内城尚林坊,住的泰半都是皇亲国戚,再不就是世袭公侯,这些人个个都是既富且贵,字帖真迹到了他们手里,哪里还有卖出来的道理!看来这事是没多大指望了。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默了半天,又抱着一线希望不死心地问:“知道被谁买走的?”
“是南阳公主。”
商成彻底绝望了。他本来还想凭自己的身份去和买主套一套近乎,看能不能让别人瞧在他燕山假督的情面上割爱,可一听说买家是这个女人,登时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消逝得无影无踪。前两天他才和南阳结了个不大不小的冤仇,拆散了她和禾荼这对野鸳鸯,这时候冒失地上门求购字帖,不正好让恨他入骨的南阳拈酸挖苦?算了,权当没这回事!
他神色怏怏地又和书肆老板客套了两句,就拽着缰绳预备告辞。
他忽然听到街边有个女人的声音接连说:“……那位大人,请留步!大人请一步!”
是喊自己的?他迷惑地抬头找了下。
确实是找他的。就是那一晚被九娘子扣做人质的那个女公子!他恍惚记得这女子是闾右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人。在这里,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还以为“闾右”是一个地名。事实上,闾右并非某一州或者某一县,而是秦汉时节对地位尊贵的人的泛指;有时候也用来特指那些家世渊源流长可上溯秦汉的世家。并且从这女子的姓氏,我们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战国时齐国的国姓就是田姓……
女公子走过来朝他深深一揖,说:“闾右田岫,敬谢先生当日恩情。”
他拱了拱手,说:“田……田大人太多礼了。其实该我向你道歉的。本来这事与您其实没什么关系,要不是我当时莽撞,那女匪赵九娘也不会……”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伤这位女公子的颜面,停了停才又说道,“……要不是被我逼急了,她也不会狗急跳墙。”
田岫知道这是商成在为自己留情面。当时要不是她误会商成,那个女匪也不可能有机会擒住自己为质,也就更不可能脱逃。她再次深揖,说:“先生恩情不敢少忘。但不知先生尊讳,可否由岫再致谢意?”
商成能看懂文言文,可象田岫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一半是因为他要连蒙带猜才能明了别人在说什么,另外一半就是因为他自己说不来这种古雅的言辞。不过田岫的话他听懂了,这是在请问自己的姓氏和名字,同时也想请自己吃喝一顿聊表谢意。
他的身份来历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人,连带着这顿饭也就吃不成。虽然这样做很没礼貌,但他也没办法,于是他只好对田岫说:“饭就不吃了。田大人,我眼下有点急事,回头有时间咱们再聊。”说着话翻身上了马背,再朝田岫拱了下手便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