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骇怖之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体内真气竟是与天地感应,随着极光一齐舞动?
神智陡醒,忽想,是了,极光五色变幻,必定是由北海的五行之炁激荡而成。我修行了半年多的“嫁衣神功”与“阴阳指”,早已习惯了“天人交感”,因时因地循转真气。经脉俱断,体内积存的五行真气无处可去,感应到空中胡窜飞舞的极光,自然就随之四处乱撞起来。
一时间悲喜交织,啼笑皆非。又有谁能料到,他好不容易修成的“天人交感”之法,不但没有助他成仙得道,反累得他丧命于此!想要张口吼骂“贼老天”,却牙关乱震,连气也吸不顺畅了。
又想,天地有八极,和人体一一对应。如果真有一个“贼老天”,这宇宙万物就是他的身体,极光岂不就是奔窜乱撞的五行真气?那么这贼老天是不是也正和自己一样,饱受着脏腑剧震的痛苦呢?忍不住又觉滑稽,想要大笑出声。
忽而又想起那句“北斗十万年而一新,日月百亿年而殆尽。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心内苦笑:“许宣啊许宣,贼老天的‘八极’都能分出‘先天’、‘后天’,就算他有经脉、脏腑,也能无常无形,随意更换,岂是你这一介凡胎所能相比?若是你学得了林灵素的‘百衲大法’倒也罢了……”
心中猛然一震,灵光电闪。是了!“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天道即人道,既然贼老天可以不依循经络,可以随意更换“八极”,可以让极光在体内肆意乱舞,自己又为何不能!一念及此,热血如沸,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许宣定了定神,又反复默念着那句“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暗想:“女娲娘娘以‘共工’撞断不周山为节点,分出了‘先天八极’与‘后天八极’。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历经了百劫、千劫,在‘先天八极’之前,又焉知有没有‘先先天八极’或‘先先先天八极’?唯一不变的,只是充斥于天地之间的阴阳五行之炁罢了。”
他抬头望着漫天炫舞的极光,念头飞转:“既是如此,我又何必拘泥于经脉、八极,来循导真气?只需感应这无序流转的极光,让身体回到天地太初时的‘混沌’状态便是!”当下深吸一口气,凝神冥思。
然而知易行难,以他眼下的修为,真想要随意更换“八极”,让真气无脉而行,谈何容易?
极光乱舞,将他体内的五行真气诱激得横冲直撞,几次刚进入天人合一的空冥状态,立即又被生生疼醒。
他咬紧牙关,暗暗懊悔:“若是我早从林灵素那儿学来‘百衲之术’便好了,即便被真气震碎脏腑,好歹还能换来新的,总能熬到出头之日。”但转念一想,此时身处北海绝地,哪里去找可供脏腑与躯身的替死鬼?就算下毒手将王重阳杀了,也未见得能撑上多久。
忽然想起小时翻过的种种医书,忖道:“世间万物都有五行属性,相克相生。人体内,心属火,肾属水,肺属金,肝胆属木,脾胃属土……经脉也不例外。经脉完好时,体内的真气循脉而行,自然伤不到脏腑。但现在经脉尽毁,真气又极尽庞杂,就像各股洪流,无法控制。若能利用五行生克之道,让这些真气互相冲抵就好了……”
心中又是一震:“我真真傻了!既要让身体回到‘混沌’状态,又何须‘五行真气’!道生混沌,混沌生阴阳,阴阳生五行……我只需设法用‘五行生克’冲抵真气,将它逆炼回‘阴阳二炁’,再逆炼回‘混沌元炁’,不就可以消绝真气岔乱冲克之苦了么?”
刹那间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聚意,双手指诀变幻,以“六十四式阴阳指”感应极光气流,驭使体内五行真气交撞相抵。虽然仍不时感到阵阵剧痛,但比起先前那生不如死的境况,却已有如云泥之别了。
他聪明绝顶,入门修行虽然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却接连得葛长庚、林灵素、李少微、楚青红等顶尖高手悉心指点,习得了“翠虚金丹大法”、“阴阳五雷诀”、“两仪电剑”、“盗丹大法”、“阴阳指”……等无上心法。尤其那“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更让他醍醐灌顶,深谙“天人交感”之道,虽然招式贫乏,真气与思悟却已达到了颇高的境界。
是以他目睹这极光奇景,触类旁通,不经意间,竟悟创出日后威震天下的“混沌一炁诀”来!而同处极光之下的王重阳、蛇圣女,固然天资卓绝,却没有他这番际遇,未能有此顿悟。也算是映证了“因果相成,祸福相倚”这八个字。
奈何此时许宣修为尚浅,虽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妙理,却还无法一蹴而就,只能循序渐进,感应极光炁流,慢慢地炼化体内的五行真气。
如此又过了片刻,极光终于消失了,他却浑然不觉,继续闭目端坐,仿佛已与宇宙同化,在浩瀚虚空之外,俯视着自己体内的日月星辰,以及那生生不息、飞旋乱舞的绚丽极光……
狂风呼啸,雪花乱舞,一片片地扑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过不多时,他便成了一尊银装素裹的雪人,然后又渐渐与罅洞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看不出半点痕迹。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传来海冬青的呀呀尖啼,过不多时,王重阳便随着海冬青一齐跃上了山顶。
见他安然无恙,王重阳松了口长气,取出一株长近三尺的七色奇花,笑道:“许兄,亏得你的神鹰为我带路,才在十几里外的冰洋下挖得这株‘沉梦花’。圣女说,此花可以修复经脉,养复元炁,你且试试。如果不够,明日我再去找找……”
蛇圣女没好气地截口喝道:“够啦!这臭小子心狠手辣,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你这芋头脑袋不听我的话,终有一日要后悔!”
许宣心中一暖,又是感动又是感激,想到自己百般防范算计,他却始终对自己赤诚以待,又不免有些惭愧。当下笑了笑,道:“多谢重阳兄。”摘下花瓣,一片片地在嘴里细细嚼烂。
“沉梦花”长在极为寒冷的海底,二十年才开一次花,花瓣乃是疏通经络、补养气血的圣品。“仁济堂”数十年来统共也只购得两株,全都被真姨娘熬为药汤,喂入许宣肚里了。
花瓣滋味古怪,酸甜中又带了几分苦涩,许宣想起真姨娘和父亲,心里也如舌尖般五味交迭,忍住眼泪,才慢慢地咽了下去。
汁液入喉,肚腹如割,慢慢又转为灼热如烧的感觉,在这冰寒彻骨的风雪里,暖洋洋地格外舒适。但他经脉尽毁,单凭一株“沉梦花”,实在是杯水车薪。
许宣运气调息了片刻,未觉有甚奇效,微觉沮丧。好在他得悟大道,喜不自胜,也不在乎一时之进退得失。
反倒王重阳把脉探查后,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挠了挠头,道:“许兄,北海想必还有不少‘沉梦花’,我们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总能将你经脉修复……”为免蛇圣女责骂,又补上道:“等你经脉修复,我也就能遵循师命,继续和你分个高下了。”
许宣想到前些日子与他比斗时的快意,也不由热血激荡,笑道:“好,等我好了,咱们先合力将这‘玄武’封镇了,然后再斗上七天七夜,或者干脆一路从北海斗回临安,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蛇圣女冷笑道:“痴人说梦。”眼见连“沉梦花”也修复不了许宣的经脉,对他的厌恨之心也消了大半,倒也懒得再挖苦叱骂了。
王重阳在冰洋中穿巡了这么久,也有些精疲力竭,当下吃了半条生鱼,倚着石壁冥坐调息,不过片刻,便酣沉地睡着了。
许宣刚吃过“沉梦花”,精神奕奕,继续逆炼元炁。此时极光尽消,能感应到的只有风雪、巨浪、火山底下的岩浆,进境大转缓慢。但他已初步悟出了“混沌一炁诀”,明白只要自己持之以恒,迟早能将体内的五行真气逐渐逆炼为混沌元炁,因此倒也并不着急。
此后两个多月,许宣每日依旧盘坐在罅洞里,凝神感应漫天极光,一点点地逆炼体内庞杂淆乱的五行真气。
王重阳除了打坐调息外,大半的时间都在火山湖里打捞李师师残留之物,或和海冬青一道寻找“沉梦花”,帮助许宣疗伤。
然而此花原就极为稀罕,又耐不得半点温热,火山爆发后,方圆数十里的冰洋水温上升,“沉梦花”无不枯死,要想找到存活的,就得到更寒冷严酷的深海渊底去搜寻。起初隔上三五日,还能找回一朵,越往后越难找着,往往过上八九天,才能侥幸掘回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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