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都知道白云山中莲花派道人武功高明而又救济世人,这些人明里暗里便都对外自称莲花派。而莲花派人,只求这些人能活命而已,也不仔细约束他们。
但过了十余年,李存勖攻入汴梁之后,朱友贞自杀身亡。李存勖下令族灭朱温的肱骨大臣敬翔、李振等,他认为敬翔为朱温屡献奇谋妙计,几次险些致李克用于死地。敬翔家人众多,遂四散逃命,有些乔装混迹于市井之中。李存勖下令严查,竟查出市井之中,十有五六皆自称莲花派人,极为惊诧,自己刚入汴梁,深恐莲花派果真如此众多,若号召门人弟子起事反唐,会威胁到自己之新占汴梁,便下令大军围剿白云山,务必将莲花派铲除干净。
白云山中莲花派众,得了市井报信,急忙四散逃逸,用乔装杂扮之术,隐在流民之中。流民们大多感激莲花派之恩德,都自发为其掩护。但终究还是有四五十名白云弟子惨死刀兵之下。
那些藏身市井未死得莲花派弟子,不敢再轻易示人,有些便除去兰衣荷冠,逐渐与市井之徒融为一体。但有些不愿放弃道学修为之人,集于汴梁城西五十里莲花观中。汴梁的市井众人,也多暗里结社,形成诸多小门派。大小社团帮派皆以白云山逃出的莲花派弟子为首领为荣。这些首领又本自同门,互相扶持。
此时便有不少小帮派有了俗家掌门人。但同时都自称是莲花正宗传人,因只有头领是莲花派正统传人之外,其余大部皆不是纯正莲花正统,遂不敢称莲花派,只敢共称莲花门。此莲花门却并非寻常一个门派只有一个掌门人。而是数十个都称作莲花门的小门派。这些莲花门,三十年之隐忍,终于等到华山之众返回汴梁。
随陈抟去了华山的莲花弟子,本就心存极多疑惑之处。等到了华山,入住云台观,见到陈抟亲传弟子贾德升和郭沆,皆才二十余岁出头。贾德升出家为道,而郭沆却是陈抟祖师的俗家弟子。白云弟子试探之下,觉贾德升虽神韵非凡,却功力平平,而郭沆形容邋遢,年纪轻轻却功力远胜白云弟子。
可数月过去,陈抟并未传他们武功,只传授其先天图卦,演说太极阴阳。有时师弟或师侄们问起本门正宗混元一气功法,陈抟则道:“末技也!我只在白云山中,随和风子学习道法,虽记得一些莲花武学,却从未习练。待尔等通透河图洛书,精研太极阴阳,莲花功法自会有大成。”陈抟又时常外出,动辄数月,甚至数年不返。每逢外出之际,便令贾德升教授白云弟子。
白云弟子皆以为陈抟祖师藏私,不肯授教,但想起师父和风子临终所言,也不敢违背。陈抟祖师不曾要他等众人刻苦练习莲花武学,但白云弟子更不敢荒废,遂白日里研习太极阴阳之道,夜里常常绰立中宵,勤加练功。
如此数年,随着对陈抟祖师所传道法的研读,便有不少白云弟子不自觉间自己武学疑窦之处,虽无人解惑,竟陡然间自我突破,豁然开朗,宛如拨云见日。始觉陈抟祖师功法之奇妙,至此,白云弟子才将些不解之处,向贾德升和郭沆虚心请教。
贾德升不习武学,只讲道法。而那郭沆则不然,他对陈抟祖师道法领悟颇深,竟仅凭着祖师对自己在白云山中见到的莲花武学之描述,以及混元一气内功的心法,竟将那混元一气功练至极深,更胜昔日和风子晚年修为之上。郭沆生来豪放,对白云弟子修炼之误,也是详加指导,毫无藏私。
相处日久,众人竟隐隐将郭沆奉为首领。莲花派自和风子之后,原意便是要陈抟接任,可陈抟竟一笑置之。
时隔多年之后,正值季春之际,陈抟足睡三日之后起身,想要对弈。
可弟子们摘来几筐桃子,坐在云台观外一处大岩之上,围着陈抟,求其解惑。
一个落拓青年适方游历至此,便欲讨几个桃吃解渴。那青年见桃子丰润鲜红,还未等主人家发话,忍不住便先探手从框中自取了两个食用,赞道:“华山之桃,果真汁水充足,鲜美异常!”
陈抟见这青年气宇不凡,便开玩笑道:“我老道在此枯坐,极是无趣。既然吃了我的桃儿,便要陪我对弈一局。”
那青年爽然应允,还道:“若是道长输了,那我还要再吃几个大个饱满的桃儿。哈哈哈!”
陈抟见状,打趣道:“莫说几个桃儿,便是一筐亦无妨!若是尊驾输了呢?”
那青年笑道:“我游历至此,身无长物,唯有一根盘龙梢随身。若是我输了,我为道长洒扫庭院十日。哈哈哈,刚好我可多品尝华山之仙桃。”
陈抟见青年极为豪放,不事小节,便道:“我这云台观极为促狭,不劳烦壮士洒扫。若是有华山这么大的庭院,那却又不必洒扫了。”
那青年道:“偌大一座华山,谁能以此山为庭院?哈哈,道长莫不是嫌仙居之地小了?若是如此,他日我若得志,便将整座华山送于道长作修道之所。哈哈哈,日后我好再来此处讨几个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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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那青年玩笑之语,陈抟却也作玩笑之举,弈兴所至,也笑道:“哈哈!老道我修无为之地,最是惬意山林。若果真这华山归我所有,我倒无意独占。我便将此处华山,做个道家基业,岂不是天下道教之幸?无为之道,小处即可修身,大处亦可治国。修身治国,最讲一个信字。弈棋之道,却要讲个输赢取势。信义在前,不如写下墨宝,字据为凭。”
那青年果真问过陈抟祖师姓名,从陈抟弟子处借过笔墨,写下字据,略曰:赠华山于陈抟仙长为业,永除瑶税。落款乃是“东都赵匡胤”五字。
陈抟与赵匡胤对弈良久,结果赵匡胤不敌,弃子认输道:“哈哈哈!这华山便是仙长所有了!”
陈抟见这人气宇不凡,便与其攀谈起来,不时讲述太极阴阳之道,并演说河图洛书。
那赵匡胤极为惊奇道:“河图洛书,自来便是天下大治之象,更是治国之大智慧。愿听仙长教诲天下大势。”
陈抟道:“数十年来我游历天下。经百年离乱,如今天下疲累已极,除中原之外,四方虽各有割据,实则多年征战,人丁锐减,已少民寡众,地荒苗稀。惟中原民众聚集而存锐气。老道我不解刀兵,辟谷多年,时常醉后长睡。平日只渴饮山泉,饿了偶尔吃两个果子而已。实不曾着意天下大势。”
赵匡胤若有所思,再谢下山而去。
又十年,这日陈抟周游归来,众弟子进言,欲使陈抟祖师考究其修为进展。
陈抟早已是不虑而知之境界,即刻道:“我道尊黄老,黄老之学,坐忘神游也!坐忘神游者,逍遥冥思也!冥思之际,究太极阴阳,悟修为之道,体冥心凝神之法。冥心凝神,观法于天地而自得,动而生阳,静而生阴,生阴之静,非真静也,是动中舒缓处耳,亦动也。是以生生不息,变化万殊,万殊既成,吉凶出焉。尔等存了考究之心,便是还未悟到冥心凝神之法,坐忘神游之境。”
众人又请郭沆接任莲花派主,陈抟并未接话,而是先道:“莲花于我,实有缘法。莲花者,既有蕴籽于莲房,又有红花之妙品,更有深藏污泥而内实洁净通透之根基。我幼时不见生父,邻里曾言,母亲采莲之时,生下我身,置于荷叶之上托负回家。始我求道之际,又偶遇莲花正宗和风子。我观天下大势未定之际,身居汴梁是非之地,乃是祸事,便想尔等莲花正宗弟子随我至华山避难。”随即抬手遥指华山一座山峰,唤过贾德升道:“此山峰名唤莲花峰,状似莲花。当为我归宿之地。德升弟子,你可记之。”
陈抟望着莲花派白云弟子道:“尔等来此地已不觉近三十年!来时有九十一,期间有病有灾,死者二十三人。又有期间新入门莲花派者,道俗皆有,至今日方九十人整。无为随缘,乃是道法。如今尔等既请奉我弟子郭沆为莲花派主,将郭沆计算其内,恰好便是尔等初来之数。天数使然。那便令郭沆接任便是。”
一众弟子皆服郭沆之豪侠仗义,又钦慕郭沆莲花正宗的功夫,应为古往今来莲花派中佼佼者。
时至今日,众人对陈抟祖师之言,无有不遵,无有不信,即刻便对郭沆行了派主之礼。
陈抟祖师观礼之后,却道:“我与莲花极有缘法,却平生只为方外求道,并为传尔等武学功法,但与武学之道,大道若通,其道自明,想来尔等武学自有进益,我不必考究。我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曾与少华山石室冥思,也曾与武当九室岩结庐。汝等还记否昔日那求桃之青年赵匡胤?如今柴荣入住汴梁,赵匡胤已在其麾下为将帅,在柴荣跟前极力推荐我,又言说我属下有莲花之众,皆是难得之材。如今汴梁城中逐渐兴起了几十个自称莲花门的帮派。又有不少汴梁莲花门的弟子,带艺从军,入了郭周军中为将,大部分皆在赵匡胤麾下。柴荣对汴梁城中莲花门之众,也极为宽厚优待。我拗不过官家屡次相召,便去相见。汴梁一行,实觉柴荣治下甚是清明,又有一统河山之壮志。”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陈抟祖师所言是何意思,只听陈抟续道:“如今尔等已来云台观三十年,我既将尔等莲花派自汴梁虎狼之地救出,又传尔等功法,也算是莲花之缘法。莲花派自来便在京都之地,如今便是尔等重返汴梁时机,去开些红莲映衬乱世污浊,去结些莲籽传我太极道法。若再不归去,恐怕汴梁城中数十个莲花门,无人约束之下,便成了烂在污泥里莲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陈抟祖师是要偿昔日和风子所愿,要我等守信返回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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