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人愣道:“我何时捎带了你丈夫?”
那妇人一指那车上层层堆垒的尸首,叫道:“这不是么?”
赶车人只好将推车立稳,却也不敢让开,只皱眉道:“先前喊你们来认人,都说认不出来,这会子都混在一处,怎的又认得出来了?”
又催道:“既是能认,那就赶紧领走,不要耽搁我办差!”
那妇人却道:“在棚子下头压了这许久,各人混在一处,哪里还能认得出来他爹相貌是哪一个,你只把车子带走,车上人都留下便是。”
“耍我啊?!”那赶车人顿时变了脸色,抬起推车便要走,不妨后头披麻戴孝的许多老弱妇孺,竟是个个跟着从两旁道路压了过来,把这一车并后头许多推车尽数堵在路上。
“你要把我儿运到哪一处?”
“我爹娘两个要葬在一处的,你们胡乱把不知来历的人全数瞎混,也不叫我们这些人去看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媳妇同闺女埋得浅,兴许还有口气在,只是冻得僵了,若能找出来拿衣服包着暖一暖,必定还能活的,作甚这样着急运走?衙门想要干什么??”
一时之间,道上人声吵闹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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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头推车的身上穿着公服,却是个铺兵,此时被围着骂战,哪里说得过,又不知怎的回,又不敢回,眼见那些个流民越围越近,深怕挨打,只好把那推车一撂,朝着后头叫道:“长官!”
很快有个铺兵头子打扮的人领着几个下手上到前来,几人手里抓着不知哪里来的水火棍,本还想做驱赶,见到前头那乌压压披麻戴孝人群,也唬了一跳,险些没有当即掉头就跑。
这几人一来,立刻就被诸多流民团团一齐围住,问了许多问题,照旧不敢回答。
流民们哪里肯做罢休,少不得推搡训骂,动静越来越大,火药味也越发大了起来。
眼见此处吵吵嚷嚷,沸反盈天,终于来了个身着绿袍官员。
那人表情甚是难看,一上前便喝道:“做什么?官府办事,你们把官差尽数围着,是想造反么?!”
又缓和几分,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怎的突然拦了路?”
此人一发话,流民们见得他身上官服,又听他口气严厉,却是越发躁动不满。
人群里不知谁忽然叫道:“做什么你不知道?你瞎的么?”
又有人叫道:“甚时候死你一家,你就知道我们做什么了!”
两句话一叫,那官员身后衙役尽皆变色。
当中有人上前骂道:“这是京都府勾当左厢公事,你们再胡乱闹事,小心一齐抓得起来!”
这话一出,最开始拦路那妇人把怀里襁褓解开放在一旁,自己一头撞得上去,把那上前衙役吓得连连后退。
那妇人哭道:“抓了俺得了,把俺同家里两个小的一起抓走,眼见俺家孩子他爹走了,剩俺们娘三,又要抱个小的,又要养个大的,不晓得几日没饭吃了,左右都要死,饿死不如进牢里关死!”
那衙役忙把手里水火棍往前一拦,叫道:“你再胡搅蛮缠,真要抓起来了!”
后头那勾当左厢公事也道:“有话说话,再闹事我就不客气了!”
一时四下嘘声不断,又有咒骂声。
忽听一人叫道:“官爷,我们这一群本来无家可归,从来不想惹事,只一句话要问——衙门急着把这许多尸首运走,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尽数烧了?!”
那公事拧眉道:“这些尸首全数无人认领,难道就放在此处,任其发臭?”
他虽没有承认,然则听那话中之意,明显就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