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
严世蕃心情烦躁,颇有些坐立不安。
对待原本就在里面值班的吕本和徐阶,更是爱答不理,好似他的辈分更在两位阁老之上。
吕本是真的好脾气,徐阶则是隐忍出好脾气,维持着客气。
他们客气,严世蕃就愈发不客气,眼睛一斜,落在徐阶身上,突然问道:“徐阁老可见过我的幼子?”
严世蕃这般德行,严嵩的精力又全部放在朝政上面,没可能教导孩子,下一代的教养可想而知,唯独一个最成器的,娶了陆炳的女儿,而如今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已经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惹是生非。
但到徐阶嘴里,却变成了:“妙岁灵动,资慧过人,前途不可限量!”
严世蕃哈哈一笑:“多谢徐阁老夸赞,我这儿子还是要多多管教,听闻阁老的孙女聪慧过人,教养极佳,不知可有婚配?”
吕本事不关己,都听得脸色微变,徐阶则平静地道:“我儿长女,已经许配人家,次女刚刚出生……”
严世蕃道:“那就次女吧,相差五岁,倒也不过分吧?”
徐阶心头一沉,还想努力一下:“现在定亲,为时过早。”
严世蕃大手一摆:“早什么?娃娃亲不是更好么,让孩子知根知底,多多了解嘛,还是徐阁老看不上我父子?”
徐阶干声道:“小阁老这是哪里的话……”
严世蕃立刻就把话定下:“那好得很,到时候选个良辰吉日,我两家定亲,等到我儿和徐阁老的孙女都长大,八抬大轿将她抬进我严府!哈哈!”
后世有一個著名的谣言,说徐阶为了巴结严嵩,把自己的嫡孙女,送给严世蕃的儿子做妾。
这个故事出自《万历野获编》,原文是“徐华亭为严分宜所猜防,乃以长君太常璠次女,字世蕃所爱幼子。分宜大喜,坦然不复疑。及世蕃逮至将就法,则此女及笄矣,太常晨谒乃翁,色怒不言,侦知其意,遂鸩其女以报。华亭冁然颔之,不浃日而世蕃赴市矣。”
这段话确实在攻击徐阶,但并不是把孙女作妾,以双方的身份,作妾是违背世俗常理的,反倒会引发严嵩的怀疑,就是正常的联姻,通告朝野,对外表明了双方的亲密联系,才会“坦然不复疑”,因为那样严嵩觉得徐阶承受不起背叛的代价。
关键是后面,等到严家倒台,严世蕃被逮捕归案,即将执行死刑,徐阶的孙女年方及笄,尚未出嫁,他的儿子徐璠某日早上去父亲那边定省,发现徐阶脸色含怒不说话,顿时明白父亲的心思,回头就毒死了这个女儿,再行汇报,徐阶这才“冁然颔之”,高兴地点头微笑。
故事的精妙之处在于,联姻是真事,悔婚也是真的,后来徐阶被言官弹劾的时候,言官的奏章有提及,说徐阶在严嵩当权的时候,没有任何挽救朝政的行为,反而和严嵩联姻,严嵩一倒就翻脸,这非常不厚道,可见徐阶不是真君子。
但唯独一件事,孙女被毒杀的细节,就属于脑补了,那种先看徐阶脸色,再去杀女,回头来禀告,徐阶乐呵呵的细节,一看就知是文人笔记的风格。
当然,考虑明朝士大夫的门风和做派,或许歪打正着,那个孙女还真是被徐家为了维护名声给逼死的,但传着传着,变成作为妾室嫁过去,就当真离谱……
现在严世蕃一时兴起,没脸没皮,要强迫徐阶联姻。
这种手段很无耻,但确实有效,一旦同流合污,谁相信你什么忍辱负重?
所以严世蕃突然亲热起来,拉着徐阶讨论定亲事宜,一下子变成了晚辈,却又绵里藏针,最后半拖半逼着,真的定下了结亲的时间。
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严世蕃松了口气,但看到严嵩慢吞吞地回到内阁值房时,脸色又是一变,赶忙上前扶住,并且遮挡住徐阶和吕本的视线:“父亲!!”
苍老是一回事,毕竟年纪大了,无法避免,可此时严嵩眉宇间的颓丧,不该是这位首辅露出的模样。
而听了儿子的低喝,严嵩身躯微震,渐渐恢复到一言九鼎的气势,等到吕本和徐阶上前见礼时,已经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安排了政务后,严嵩以年纪大了为由,在严世蕃的搀扶下沉稳地离开,留下在座位上怔怔出神的徐阶,和露出怜悯同时又有些瞧不起的吕本。
此时严家父子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听了南台发生的事情,严世蕃顿时明白了父亲为何会那般失态:“李时珍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比我们父子都了解陛下?”
严嵩道:“此人行走各地,从未见过陛下,自然不可能有你我整日与陛下接触那般了解,然他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受陛下喜爱,上位之快,恐怕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严世蕃握紧拳头,既是嫉恨,又不禁生出佩服来:“是啊,短短半年时间,他已是注定的朝堂重臣,父亲高瞻远瞩,李时珍的威胁比起陶仲文大多了……”
原来的四大重臣,按照权势地位排名,是严嵩、陆炳、吕芳、陶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