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大声应道:“海船不大不行!”
往日里在交州,他零零碎碎听来的海上传闻,都是水手们嚼烂了的,听得多了就绝殊少新意。偶尔父亲雷远也会和他说一些海上的事。比如海西有遍布浑身乌黑之人的万里大洲,有绵延数千里的沙漠,有通以巨石堆叠而成、高达数百丈的宏伟灯塔。
那些东西究竟真真假假,阿诺也闹不明白。毕竟在阿诺的印象里,父亲从未当真出过海,更不消去那些万里之外的地方了,他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又是谁告诉他的?
至于那些荒唐无稽之语……什么顺着大海航行数万里后,整个大海就会翻转过来,船上的人都会头下脚上……那也太胡扯了!阿诺心道,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傻的。父亲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可这会儿见到个看起来甚是无知的少年,阿诺的炫耀劲头,一下子就被激发起来了。
他嚷着道:“你想,海里常有滔天巨浪,一个浪头就有几十丈上百丈高,那种大浪之下,寻常小船,比……比……”
他在地上摸了块小木片,随手捏碎:“比这小木片还不如!非得极庞大、极坚固的巨舟才可!”
肥胖少年立即露出了惊悚表情。
这表情使得阿诺兴致更高,当下他有心卖弄,将自家听说过的那些关于船只、关于海上航行的传闻一股脑都搬了出来。
雷远对自家孩子的教育,素来比较放松。除了赵襄始终盯着的剑术、射术和骑术以外,他很少传授雷诺儒家经书,反倒是喜欢讲授各种杂学。这一来,阿诺从小就记着种种偏门的古怪知识,与当代的世族子弟大不相同。
这肥胖少年身份甚是尊贵,自幼就得名师教授儒、法两家的学问,可惜受天资所限,学得甚是痛苦。而他身边的陪伴人等,又都是精选出的年轻才俊,愈发衬托得自家不堪。
难得这时候遇见一个看起来出身不凡的孩童,却满脑子都装着稀奇玩意儿,没一点正经东西,看起来比我还不如……这样的人才,哪里找去?
当下肥胖少年简直将阿诺视若至宝,看他的眼神都满是喜悦。无论阿诺说什么,他都道,对对对,好好好,再适时地发出几声赞叹。
少年的脾气和性格都好,与人往来的才能颇肖其父,不用言语就能让人如沐春风。
阿诺混不知自家被当成了反面教材。九岁十岁的孩子又正是喜欢卖弄的时候,当下吹得口沫横飞。
就在这个小小码头上,他吹过了交州的奇异风光,再吹海上种种传闻,接着讲到父亲雷远述说的海上大国厮杀争战。
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也不知怎地,竟没人来打扰,甚至还有人在码头上点起松明火把,铺上席位,端上食物、饮水。
少年和孩童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快活,偶尔喝些水,润润嗓子。叱李宁塔趁机在旁大吃大喝,把食物清空了两回。
又过了片刻,也不知怎地,阿诺提起了大海极西极北之处有极雄壮的蛮夷,喜好乘坐龙首战船四处劫掠,在海上纵横万里。
来到交州的域外商贾,从没有人提起过那等蛮夷。彼辈横行海上的年代,其实并不在此时。但雷远来到此世十余载,许多前世的记忆模糊了,阿诺总怀疑他在信口胡言,不是没有道理。
这会儿两人说得兴起,阿诺也不管那许多,便将父亲所说的一言一语都般了出来。又说到那蛮夷部落以一船为一部伍,部伍之间决斗,是在两艘战船之间横置木板,分别派遣人手轮番登上木板挑战,死者下落,葬身于海,而生者不退,继续面对下一个对手。
“若我用兵,直接拿弓弩把他们都射翻!不过,这样挑战很有意思!”说到这里,阿诺兴趣上来,拉着那少年,在码头上划出长形木板形状,让少年和自己各站一头。
“便是这般,阿斗!你来!”他大声嚷道:“冲啊!”
为了展现出凶恶姿态,阿诺一边冲锋,一边顺手拔出了腰间短剑,向前连连刺击。
这当中,当然也蕴含了些称量对方斤两的意思,小孩子的心机无非如此。在交州军府,阿诺与其他武将的孩子往来,也习惯了这么做。
码头后方数十步外,有几人一直在那里微笑观看。两个孩子谈得高兴,他们也轻声笑几句,孩子谈得言语荒唐,他们便跟着摇头。
其中一人,正是雷远。
半个时辰前,赵襄令雷远速将阿诺带了回来,雷远不敢违令,立即出来找寻。
阿诺出外游玩,除了叱李宁塔随同,自然还有扈从远远跟着。蓝田又不是什么大城,他绕了两圈,便见到了来通报的扈从,沿着灞水一路过来。
只不过到了此地以后,见到了与那肥胖少年同行之人。那人令雷远莫要打扰,雷远便不好擅自行动,只能陪着在后头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