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抚了抚那幅画,露出一个细微的笑,然后赶在自己想到什么之前问卡隆:“你喜欢什么音乐?”
卡隆说:“深渊没有音乐。”
“但我听说过魅魔擅长歌舞和演奏。”
这次卡隆停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那是他们从人类这里偷学来的。”
“哦……”文卿说。
然后他又说:“其实我不会弹琵琶。”
是真的。虽然在游戏里他基本上弹奏过现有的所有乐器,天然地学会了所有演奏需要的技巧,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没有真正练习过琵琶曲。
理由也很简单,他不太喜欢琵琶的音色。他不讨厌琵琶,他只是不喜欢它,可在要练习的乐器过分多、他喜欢的乐器也过分多的情况下,不那么喜欢的乐器被轻轻放过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抱着琵琶,不觉得没有练习过它需要担心。在音乐上他永远有最猖狂的自信,如果他想要弹得好,那么他就一定能弹好。更何况本质上说,单纯演奏乐器的技巧仅在于对肌肉的控制,而控制每一寸肌肉是文卿作为战士的基本功。
在断崖上不断挥剑的时候,他偶尔会在心里想象自己是在拉响提琴或是二胡。
周遭是那么空旷,岑寂,辽远,阒然。
尽管李就在不远处密切关注着他的动作,可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人。
唯有剑破长空的风声与他相伴。
卡隆的回答是一声轻笑。
“你笑得我心里发慌……”文卿用嘟哝排解心中的紧张。
这把琵琶他已经弹过无数遍,可这会儿正经把它拿起来,他竟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有些温暖的羞怯。
和安定。
他吸了一口气,随即一手按音,一手划弦,也不见得这动作有何出彩,可顷刻间,琵琶便在他手中隐去了。
古语有说神物自晦。
或许真有其事。
它们在等,那一定是诗一样美、禅一样不可说的玄机,在等到之前一切都不可轻许。等多久也不急,等多久也不怕,甚至落灰,甚至生锈,甚至残缺,只要没有化作飞灰,都来得及。
它们在等某一个人令它们化作生灵。
这应当是琵琶这种乐器在这个世界的初次登场,尽管即使是掌握着它的弹奏者也说不清在今天之后它是否能重见天日,但既然这里有辉煌的背景和重量级的听众,它的首秀委实不算寒酸。
文卿的指尖抚过了琴弦。
弹、挑、拂、夹,勾、挂、剔、抹,上出轮指后又滚三弦。所有的技巧详细说来后都不过如此,要么俗套,要么套路,没几个人会关心调准一个音按对一根弦要练上多少年的基本功。
可到了文卿的手里,俗套却俗套得那么好看,套路又套路得那么讨人喜欢,他怀抱着琵琶的手臂那么温柔,眼神那么含情,你看着他的手指,它们是那么快,那么稳,又那么有力——是的,你确确实实从他的指尖里看出狠狠碾压下去的力度,可这力气收回的时候又那么干脆利落,因而难以捕捉。
演奏琵琶用的是一股子力气,可这力气又不能单纯地只运用肌肉的力量。要快而均匀,又要足够粘连,要注意入弦的角度,又要注意姿态和手型。
与其说弹奏的人把手上的力量凝聚在指尖,不如说他在音乐中倾注了精魄——文卿微垂着头撇过琴弦,随着手指角度的变换轻轻偏头。
刹那中卡隆与他对视。
他看上去那么近。
可他的眼神那么远,仿佛来自神国。
这乐曲中有人眠花宿柳,终日陶陶,寻欢作乐;也有金戈铁马,战场上血流成河。它铺泻时漫无边际,似浪涛千重,溅起无边飞沫;收束时又如叶尖晨露滚落溪流,颗颗玉润,滴滴通透。
它至柔,柔似千肠百结;而至柔又岂非至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