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姨母?”
是小娘子轻轻柔柔地在唤着她,方皇后朝展眉一笑,点点头,表示在等小娘子后话。
行昭想一想,话在口上转了几个圈,到底还是踮起脚尖,凑在方皇后耳边说了出来:“梁平恭是由秦将军派人护送回来?还是舅舅在西北的旧部护送回来?从西北到定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能到,可若是带着辎重粮草,还护送着人,那慢慢悠悠地三、四天都到不了吧?道阻且长,若是有个万一。。。”
平心而论,梁平恭是死是活,行昭一点也不关心,甚至恨不得拿上软刀子亲自去割梁平恭的肉。
可如果他的死活关系到别人的命运,就由不得行昭不多想那么一二分了。
方皇后眉头骤然一拧,皇帝让人护送梁平恭回京,“护送”这两个字儿就很有看头了,用押送则太重,用召回则太轻,护送,自然是由他人陪着梁平恭回京,不仅是陪护,更是看押。
这个他人,自然指的是秦伯龄的部下,一是为了避嫌,二,也是不放心让方祈押回梁平恭。
方祈与梁平恭之间的恩怨,皇帝心里头明白得很,梁平恭造谣诬陷方祈,方祈手里攥着梁平恭的罪证,若是梁平恭真在方祈的地界儿上出了事儿,方祈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行昭能想到的,方祈没可能想不到吧?
方皇后暗恨自己的百密一疏,赶紧让林公公进殿来:“。。。去雨花巷带个话儿,就说让方都督赶紧接平西侯夫人,桓哥儿还有潇娘进京来,西北战事将定,右军都督在定京城里没个打理中馈的人,皇上是着眼社稷大事的,本宫只好关心这些家眷女人间的小事儿。。。”
行昭将手规规矩矩地交叠于膝上,晓得方皇后还有后话。
方皇后说完这番话,顿了顿,林公公踱步上前,方皇后压低声音:“梁将军是皇上信重的臣子,若是方都督在西北尚且还有故旧,就托人照料几分,西北至定京路远日长,要切记仔细路上的豺狼虎豹。”
林公公垂身应诺,出了门。
行昭望着碧空之下,林公公因常年佝腰,已经有些直不起来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儿。浮生似梦,绥然南风,就算腰杆再也直不起来了,人也会挣扎着活下去,无论是卑是贵,都想活得更远,更长,更好。
可有些人尚存底线与良知,有些人却已经在挣扎中彻底地疯狂,不怪这个世间,但凭本心。
一晌午的时辰,行昭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握着银勺舀汤喝时,方皇后正襟危坐地听着蒋明英校对册子上的东西,行昭挺身坐于案前手提紫毫笔时,方皇后正襟危坐地听着六司的回禀,行昭瘫在暖榻上手里捧着乳酪小口小口地啜饮时,方皇后正襟危坐地嘱咐宫人们谨言慎行。
行昭想捧着册子替方皇后分忧,方皇后就直吵她:“往后嫁了人,做了主母,你能捧这些账册捧几十年,现在慌什么慌!”
行昭想留瑰意阁的宫人们再细细嘱咐一遍时,方皇后又吵她:“闲得没事做了?再去把描红多习两遍,常先生若是告你的状,我可不会同你求情。”
行昭被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方皇后想将她从这些杂事繁事里隔离出来的心昭然若揭,想将她护得牢牢的,她也明白。可前世。。。她就是这样被养成了一个倨傲恣意的纨绔的啊。。。
行昭怅然得不行,亦步亦趋地就跟在方皇后身边儿听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时不时地端个茶送个水,甜甜地让方皇后:“。。。您尝尝这盏蜂蜜梨水,润喉得很!”,又仰着张脸,笑眯眯地捧着碟儿点心,方皇后不拿点心吃,她就一直捧着也不放,方皇后被行昭闹得没办法,又提不起心来生气,左右算是愿意坐下来歇一歇吃吃茶了。
行昭望着方皇后连坐下来歇歇,背都不敢靠在椅背上的端肃模样,不禁心生感叹,皇后这位子,可真不是谁都能坐上去的。瞅瞅顾氏,强拉硬拽求这个位子,最后还不是耗尽了福气,摊上这样的儿女。
临到暮色落下,青帏小车候在了宜秋宫门口,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应邑出来,方皇后扬了扬下颌,凭栏而立在朱漆游廊间,静静地看着。行昭跟在其后,眸光闪烁,亦是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容卡白,身形孱弱的妇人只能将全身都靠在宫人身上才能行走的模样。
心里头不是不痛快,可好像除了痛快,还有点不足之感。
小娘子身子朝方皇后靠去,头低低垂下,只能看见微微闪动的睫毛和紧紧抿住的唇角。
遥寄凭栏处,只言片语短。
清水墙,朱红漆,丛草深幽,曲径蜿蜒,方皇后与行昭,就像一对相互依靠的母女,静默的时光短暂且悠长。
“走吧。”
青帏小车渐行渐远,顺着狭长幽静的宫道,逐渐变成了沉默夜色中的一小点,方皇后轻轻揽过小娘子,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走吧,咱们回家。”
行昭眨了眨眼睛,正要开口,余光里却瞥到蒋明英急急忙忙往里走,将过片刻,便听见了蒋明英急促而仓惶的一语:“梁将军在山西府内遭到暗算,生死不明。看状况,应当是鞑子下的黑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