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问话的那人笑着向马文生伸过手来握了握,这才引着他来到部长李向阳的办公室。李向阳也长了年纪,一头白发染了又染,但发茬的根部却是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领马文生进去的科员向李向阳做了介绍之后,又向马文生说这位就是我们部长。马文生连忙叫了声首长好。
李向阳本来在批阅文件,听说这人就是从津县过来报到的马文生,便抬起头来看着他。
只见眼前的这人年轻,李向阳心里便暗暗摇头,现在市里用干部,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样的年轻人,也能独挡一面吗?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和马文生谈过一次话。那是马文生晋升城关镇副书记兼代镇长那次。
想归想,可是李向阳谱还是摆在那里的。听到马文生叫了声首长好,李向阳乐了,心说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哎呀,可不要这样叫,我说,你就叫我部长吧,我听了顺耳些。这个首长叫得,让人听了笑话嘛。小马同志,坐。根据组织程序,我得先和你谈个话,然后才能送你到工业园区去赴任,”李向阳很严肃地说道。
马文生却是自来熟似地拎起了暖水瓶,向李向阳说道:“部长,我先给您续杯茶。”李向阳手边的茶杯盖放在一边,那茶水可是见底了。
李向阳微微一愣,先说这人也不木讷啊,便点头道:“好。”他说着话,脸上严肃的表情却是一丝不变。
组织部门向来以严肃著称,喜怒都不形于色。像李向阳这样从事组织工作多年的部长,更是以冷面闻名。
等马文生续过水,李向阳指着自己对面的沙发,淡淡地说道:“小马同志,坐吧。根据市委市政府意见,准备把你从津县抽调过来,任城北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和今后的工作思路。”
李向阳有一招杀手锏,专门对付新任命的干部。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凡是被提拔任用的干部,不是由组织部门提名,直接被市委市政府领导相中调动的,都尝过李向阳的这一招。
当年农加国从省委政研室下来,都被李向阳捉弄过。
“领导,对于新工作,我只能说是诚惶诚恐。不过作为一名党员,无条件服从上级安排,是党章对我的要求。至于思路,我更不敢说。连总设计师当年都说他是摸着石头过河,我自问水平比总设计师差上何止千万里,简直就是上亿里,所以也不敢谈,”马文生故意做出拘谨的样子答道。
李向阳以为他一问,马文生就会滔滔不绝。那么他就会根据马文生说出来的那些话,逐一驳斥。
谁料到马文生态度谦恭,把自己放得很低,不肯谈。但他这个姿态低虽是低,可他把自己和总设计师相比,这倒让李向阳无法挖苦了。
高手过招,往往一招就知分晓。
李向阳准备让马文生吃点苦头,以后敬畏他这个部长。可马文生呢,初次见面他不露破绽,却也不处下风。
李向阳见到马文生不谈,他却开始说了,“马文生同志,现在我代表组织正式和你谈话,希望你能明白这一次组织对你的任命,是基于你过去工作的成绩和你本人的能力,所进行的一次提拔任用。我想,你接受党的教育多年,应该清楚地知道党性原则要求,走上新的岗位之后,要恪尽职守,廉洁自律,尽快打开城北工业园区的新局面。”
马文生听到这里,赶紧站起身来,答道:“是。”
李向阳被他连续两次这种做法逗乐了,脸上笑容一现即逝,“小马同志,你对组织上有没有什么要求?”
新任命的干部往往会提些人事财方面的要求,这些通常得到的,也是李向阳的训斥。
马文生答道:“有。”
李向阳心说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啊。他说了句说说看吧,然后静静地等着马文生的下文,以便对他进行迎头痛击。
马文生答道:“我的要求是,根据领导要求,报到之后迅速熟悉工作环境。”
李向阳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地骂了一句滑头。
他忽然想到马文生原来是乡镇干部,乡镇干部在察颜观色揣摩领导心思方面,比市里的干部更独到。
李向阳没了打压马文生的念头,便点点头道:“昨晚陆书记向我叮嘱过,你过来报到后去见一见他。你先过去吧,回来我和纪委丰书记一道送你上任。”
马文生谦躬地向李向阳点了点头,这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李向阳却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连续套了两次话,马文生都没能让他如愿,这让李向阳多少有些挫败感。
引马文生去见市委书记陆子强的,是市委秘书长迟子越。迟子越是个官油子,比严谨过头的李向阳不知道灵活到哪里去了,他不顾自己和马文生年龄相差悬殊,亲热地管马文生叫马老弟。
这一次相见,迟子越一改前面的矜持了。因为迟子越明白,自己和这个马文生交集会越来越多,再也不用端着什么架子了。
但是,必须要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不然,会被下属看轻。这一点,迟子越非常清楚。
陆子强见马文生,迟子越也在一旁坐着。陆子强显得有些憔悴,不过声音却依然洪亮,他问马文生对城北工业园区有着什么样的认识。
马文生便把自己昨晚和池薇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陆子强却是比池薇看得高想得远,他听完马文生的话,凝眉思考了一会儿道:“现在各个地方都在招商引资,甚至有的已经发展到全民招商了。出台的优惠政策中,有些和现行的法律法规都是相悖的,可大伙儿照办不误。我一直有个观点,就是发展不能以牺牲人民的利益为代价。就以你当初跟在王谨同志后面,提出来的观点来分析吧,大力发展制造业厂,做大做强。可是你要想到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些制造业大省,他们把这样的产业转出来做什么?是因为制造业企业,有太多的都是污染企业。往往周围一公里的地,都会受到污染,甚至还要更糟。文生同志,我在这里告诉你,发展壮大光靠农业是不行的,的确需要工业。但发展壮大,也不能抛弃了农业。这个题,我等着你去破。我给你一年时间,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看城北工业园区的实际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