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高级公务员,程伟国的儿子办婚礼,自然需要循例备案,好在场面并不宏大,婚庆也不高端。公公工作繁忙,自是没精力打理这些家庭琐事,遂将婚礼全权交给儿媳。正牌婆婆不在,顾阿姨很给面子,前前后后帮了小两口不少忙。娘家那边,周茂林与邓清合计着来,各种细节安排得妥当。婚礼之前,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婚礼前天晚上,东风还没刮起,周老爹左眼皮开始乱跳,害怕发生意外,他心神不宁地问女儿,“你上次说的,那个PlanB是什么?”
周一诺呆了呆,努力搜寻出记忆库中类似的词汇,旋即笑了起来。“其实这个PlanB吧,就是没有新郎出席的婚礼。谁知道这家伙能不能顺利请到假?所以我当时准备的第二套方案是不办仪式,而且他们家人也同意。”
所谓一切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如此。
随着年龄增长,周一诺渐渐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去思考问题,世间万物,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何况还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这个月不知道下个月在哪,何时消失,何时出现,一切都没有定数。
在程梓明对婚礼一点都不确定的时候,家里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好了。知道具体情况以后,他也曾问过周一诺,如果我真的请不下来假,怎么办?
怎么办?您老人家奈何七尺之躯,既已许国,再难许卿。我能怎么办,自己跟自己结婚咯,反正领过证了,婚后收入已经算作共同财产,你可别想赖账。
就像小时候,期末考试前,周一诺会经常畅想,如果这次考到95分以上,假期去哪里玩好呢?叫上几个小伙伴合适呢?一旦真到了可以放松的时候,却没了呼朋引伴的心情,反而宅在家里,抱着西瓜吃到肚皮高高鼓起。
上大学那会,她会提前问自己,如果这学期拿了奖学金,买点什么好呢?要不买个排轮吧,抽空练练轮滑,做个风一样的女子,多酷。可惜她对本专业的课余时间进行了错误预估,直到大学毕业,轮滑鞋还是没买成。
小时候的寒暑假总是漫长,大学的学习压力比想象中大很多,在客观因素面前,人的阶段性目标会很难得到预期实现,也就是大人们常说的,憧憬和现实总归有距离。在十六七岁最爱幻想的年纪,周姑娘也曾憧憬过盛大而温馨的婚礼,入目全是圣洁的花,每位宾客都衷心祝福她新婚快乐,而她呢,穿着一袭浪漫的白纱,美丽而幸福地站在人群中心,牵着她心爱的男人的手,誓要与他共度余生。
现实无情地将她从开放的脑洞中拖了回来。
即便一切从简,厅里还是堆了将近二十桌人。除了自己的同学和同事,其他人周一诺基本都不认识,程梓明只来了几个老同学,甚至没能凑成一桌。长辈们偶尔引着叔叔阿姨上前,分不清张三李四的她,只能陪着傻笑。好在宾客们并不停留,打了招呼便径直去了内厅。站在门口,周一诺只觉会场音乐震耳欲聋,鼓点一下一下敲得心慌。尽力往门口靠近些,努力呼吸外堂的空气,腰上搭上一只手,程梓明附在耳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穿不惯高跟鞋,她一直将重心在左右腿间交替着,周一诺摇摇头,关心地看向老公,“早知道婚礼会累,没想到这么累。你还好吧?受不受得了?”
程梓明笑着摇头,却牵了周一诺的手,不动声色地帮她撑住些重量。
迎宾结束,周一诺和程梓明一起回房间换衣服。二人商量好,迎亲和敬酒时,程梓明穿西装,仪式时换上军礼服。换好长纱,化妆师还在给周一诺整理头发,程梓明便一身军绿的礼服出现在她身前。有个时常不在身边的男人也挺好,每次见他都像发现新大陆。第一次见他穿西装,周一诺便觉得很好看,肩宽腿长的人,自是穿什么都帅。换上军装之后,整个人的气质明显变得更不一样。礼服没有一丝褶皱,板正而挺括,金色的绶带似是给他镶上了别样的光芒,瞬间显得更加高大。攥住程梓明的指尖,周一诺忍不住三番五次抬眼看他,化妆师在身后一次又一次按住她的脑袋,笑着抱怨,“新娘你不要再动了,新郎就在那,等我把妆弄好了,你再好好看!”
仪式总是那么千篇一律。为了防止自己哭成泪人,周一诺提前和婚庆协商,去掉一切可能煽情的步骤,尤其是父母养育之恩的回顾,也不要回忆两人的相识相知相爱。即便这样,被父亲牵着手缓缓走向台上的新郎,三十年间父母的辛劳依然在脑中幻灯播放,她一路劝服自己不要哭,却还是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擦干泪,平复了情绪,周一诺站在台上和程梓明对视。她从没见过这样俊朗的程梓明,眼里的柔情似是要融化一切。司仪在说着什么,她全没听见。只见程梓明抬眼朝她笑,想起两人相识的一路,一下没忍住,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回到房间换敬酒服,程梓明匆匆换完西装,又赶紧过来拉住她的手。
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爱哭呢。结婚不是应该开开心心的吗。不管怎样,以后都不能让她再哭了。
好在后面的环节轻松许多。新婚夫妇跟在父母后面一桌桌轮转,程梓明大伤未愈,生生将矿泉水喝得比白酒还豪迈。女方亲友中,没人质问他的杯中物是否掺假,男方都是自家亲戚,有趁热闹闹上几句的,程伟国拦上一拦,便也没人较真。十几桌,很快轮了一遍。二人囫囵吞了点东西,又马不停蹄地去门口送人。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浑身累瘫躺在床上。
连妆都没卸,周一诺枕在程梓明臂上直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