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易缜两人带到正堂里,搬来椅子请易缜坐,自己又出去泡茶。
易缜头脑中一遍混乱,只到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进来,他这才想到这家里还应该有个老仆,此时并没有看到,不知是出门做什么去了。
他一边想着,正要伸手来接,突然发现早早准备好的礼物从进门起就一直拎在手上,直到此时也没有放下,他伸出手去端茶,几个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就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实在可笑。
女孩子却没觉得好笑,先把茶搁在桌上,替他接过手上的物事,只是整齐地堆放在一旁,并不多看一眼。这才又把茶递到易缜面前:“叔叔,你请喝茶。”
杯子是寻常陶杯,洗得十分干净。茶是自制的山茶,还别出心裁地掺和着晾干的野菊。易缜胡乱喝了两口,完全没尝出是什么味道来。反而是许霁很喜欢这味道,似模似样的捧着杯子喝得滋滋有味。
小姑娘搬了个小凳,坐在下首的位置作陪。易缜心神不宁,却不大好显露出来,只有找些话来说,想到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女孩子的名字,这时便问了。
小姑娘倒不扭捏,落落大方地说,她姓刘,闺名明珠。
明珠年纪不大,但处事颇有大家之气,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只是话却不多,既不怎么提起自家的事,也不大向易缜打听,但每每易缜问她什么,她都应答得头头是道。
她陪着易缜闲话了几句,见易缜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出会儿神,猜到易缜只怕有什么心事,也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茶杯并不大,许霁先是喝光了自己那杯茶,又去桌上把易缜的捧过来,喝了个底朝天还嫌不够,把杯子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弄出些柜柜咣咣的声响,易缜都没有发觉。
明珠起身朝许霁招了招手,把小家伙悄悄地带出门去,只留易缜一个人在里头想他时惊时忧的心事。
明珠搬了个小杌放在门边让许霁坐。许霁在她面前难得听话乖巧,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把两小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脸。一边看她蹲在旁边给一块菜秧地薅草,一面絮絮地道:“明珠姐姐,我叫小霁。我今年五岁,很快就要六岁了,我很乖很听话。”
明珠是没有见过他平时什么模样的,这时自然由着许霁说什么便是什么,抬起头来对他笑笑:“哦,小霁。”
许霁见她信了,于是便很满足,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明珠说些东扯西拉的话,一边好奇地转头打量着地里的瓜菜豆角。明珠忙着做些力所能及的琐碎活计,见他乖乖的坐在那里,也就不大顾得上理会他。
许霁看着看着,又扭头看看堂房里不知神游到何处的易缜,突然从小杌上站起身来。明珠有些惊奇,正要问他怎么了,许霁已经跑进正堂里,不一会儿,连拉带拽地把易缜拉出来,往明珠面前一站。小家伙神气活现地道:“明珠姐姐,我爹……秦叔叔要是到傍晚才回来,我们就只好留下来吃晚饭了。我们不能吃白饭,让我父……让我爹帮你干活!”他仰着小脑袋对易缜道:“你帮姐姐提水浇菜去。”
他的脾气是易缜给宠出来的,易缜听到他这样没大没小的说话也没觉得什么,眼神飘忽地四处看了一圈。梁相回了自己房间,因此易缜没再见到,他暗暗松一口气。在角落处看到水桶,就要走过去拿。
明珠连忙站起身过去拦他,她听小霁说自己姓许,也就当他也姓许,连声道:“许叔叔,你不用忙,坐着就好。舅舅也快回来了。”
许霁又拦在明珠面前,捏着小拳头没头没脑地跟她保证:“姐姐你放心,我们不是光吃不做的,吃得也不多。”
小姑娘再从容大方,这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谁说担心你们吃饭了?”
易缜也恍恍惚惚地笑,对着明珠道:“不要紧的。有事情做一做,时间也过得快些。”
明珠原本想说最近常常下雨,实在用不着浇水,听了易缜这么说,只好又把这劝他的话收回去了。只好指着屋后告诉易缜水渠在后面。看着易缜有些摇晃的步子,她倒有些担心易缜这么满怀心事的样子,会不会一不小心自己滑进沟里去,虽然那引水的沟渠其实并不深。
她一直看着易缜沉默着提了几趟水,虽然眼神发飘,好在并没有栽到沟里去的意思。明珠就放了心,反而是许霁跟着添乱,房前房后的两头乱跑。
她正担心许霁会不会摔跤,院门吱呀一声,秦疏牵着梁晓走进门来。
许霁扭头看见他,大喜,忘乎所以的想要飞奔过来。
通向大门的石板小路年久失修,有好几处凹凸不平,他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重重摔在石板路面上,还滑出去老远,这一下实在是很疼,许霁憋了半天,这才终于哭出声来:“爹爹、我好疼啊!爹爹、爹爹……呜呜呜……”
明珠只以为他叫的是易缜,也没有住别处去想,忙着跑上前要抱他。却在此时听到咣当一声响,回头看时,易缜打翻了手中的水桶,还不知怎么弄的能把一桶水全泼到身上去,半个身子全湿哒哒的,那个木桶则骨碌碌的滚在一旁。
明珠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古怪,也不知道刚才那木桶是不是砸他脚上去了,这人像是疼得有些哆嗦,就连说话也结巴起来,看的却是自家舅舅而不是摔了跤的儿子:“小小小疏,你、你你回来了?”
明珠不解,转头再看,许霁还爬在地上哇哇直哭,边哭边拿两只小巴掌拍着地面:“爹爹、爹爹抱我……”
秦疏却还站在门口,脸上分明并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之情,半晌才慢慢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将许霁从地上抱起来,给他抹了抹眼泪,又淡淡道:“别哭了。”
许霁虽然还是觉得很疼,倒还听话,只是一时哭得凶了忍不住,嗓子里还是一噎一噎的抽泣。梁晓踮着脚尖,在一旁轻声地哄着他。
秦疏也没再说什么,见他一直伸手去摸膝盖,便轻轻地替他揉了揉。目光却直直看向易缜,既不吃惊意外,也没有分毫喜悦,实在平淡得过于古怪了。
易缜呆呆站在那里,在他目光之下几乎不敢稍动,只能讨好地对着他笑一笑,心知自己这笑容必然显得苦涩勉强,并不比不笑好看多少。
明珠看出些不大对劲,看向易缜的眼神露出些警惕之色:“舅舅,这人来找你的,他说是你的朋友。难道不是?”
易缜听这小姑娘这么说,越发尴尬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却还对明珠陪了个笑脸。
秦疏见他这样,心里突然有一瞬间的不忍,垂下了视线,轻轻呼出口气:“他确实是我的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