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熙原就没这个风雅,又不是俏佳人软语说笑,哪里听得进去,瞅了个空档问:“听说五哥订亲了?”
广阳王闻言,俊秀的眉目里一丝儿红晕,竟有些弱不胜衣:“十三郎也听说了?”
“订的哪位?”昭熙追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三娘又不会骗他。
“谢祭酒的千金。”广阳王微笑,忽道,“说起来,倒是有一事相求。”
昭熙觉得自己的眉尖跳了一下。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任他流利地把话说完:“我眼睛不便,这些年往来亲友甚少,难得十三郎记得我,到我成亲时候,能不能劳动十三郎为我做御?”
这个要求其实不算过分,他与他年岁相当,地位相当,又尚未成亲,实在再合适不过,昭熙想了半晌,竟是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他不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室中空气就一点一点尴尬地冷下去,风穿堂而过,习习地香。
广阳王像是觉察到自己让人为难了,干咳一声,正要找话圆场,却听昭熙问:“王兄……见过谢娘子吗?”
广阳王笑道:“说出来不怕十三郎笑话,还是我这眼睛未盲之时,曾在谢祭酒门下求学,有天谢娘子来找祭酒,祭酒不在……”
“那时候五哥就有心——”
广阳王又咳了一声,面色窘迫:“那时候谢娘子不过七八岁,言语条理,我也就觉得这个小师妹玉雪可爱。”
“那,”昭熙顿了顿,方才吞吞吐吐把话说出口,“王兄有没有听说——”
“十三郎!”广阳王提声打断他。
昭熙原也不愿意用外头那些话糟蹋谢云然,被这么一打断,自然就住了嘴。
他略略低眉,眉睫之下的青砖地,清简,素雅,但是并不至于寒酸。该是知道的吧,知道她毁了容,但是他看不见,他记得的,他放在心上的,就只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儿,他说,玉雪可爱。
别人说什么,有什么重要,如风过耳,甚至连过耳的机会都不给。别人的眼光就更不重要了,他又看不见。他这一生,不能出仕,不能经商,不能行军打仗,连吟诗作对也诸多限制,但求一朵解语花。
这个人……也许这个人,才是她的良配。
一样风雅,一样澹泊,一样静,他们在一起,哪怕只是听一朵花开的声音,也能相视而笑。他算什么。他就是个武夫,平生所好,打打杀杀,他闯进她的生活,那大约……就如传说中牛嚼牡丹。
这个念头一经浮起,再挥之不去。
昭熙也没有想过,他有生之年,竟然会在一个瞎子面前自惭形秽,他几乎是狼狈地说:“承蒙王兄青眼,我自然是……愿意的。”有他做御,至少,不会容人轻慢和刁难,哪怕她嫁的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瞎子。
这个瞬间,却又想起屏风后喁喁细语,唇上幽香,漏月亭中,古木苍天。
广阳王喜道:“那就都拜托十三郎了。”
昭熙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托词告辞。倒是广阳王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主仆离去。
正值晌午,太阳辣得整个洛阳城都打蔫,广阳王慢慢踱回园子,一踏进房间,就听得有人笑道:“王爷今儿好兴致,逗只鸟儿也能逗上半天。”暗绿色竹影纱门推开,走出来衣白胜雪的少年。
广阳王并不答话,慢悠悠坐下了,自有青衣婢子适时递过来一杯冰好的酒,酒色媚如胭脂,玉白的杯壁上布满细小的水珠,密如鱼鳞。他轻啜一口,笑道:“这话,萧郎敢在华阳面前说吗?”
萧阮:……
彭城长公主要替他向始平王求亲的事,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眼前人。
萧阮干笑一声,也饮了半盏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
“赶着去告知你家大舅子?”广阳王冷笑。
萧阮:……
“去罢。”广阳王又笑了。
出了广阳王府,萧阮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其时天色还早,只不知怎的,背后就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