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把大嫂请过来。”苏行边压低声音吩咐,边不住看向满额冷汗的侄子。下人们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厅堂中只剩一下下的鞭声听得令人心惊胆战。
苏诀停下手,气喘不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他紧盯着苏世誉,“我给你一次机会认错。”
清瘦少年的脸色苍白一片,唇线紧绷,“孩儿不知哪里错了。”
苏行心头一震,根本不敢去看大哥的脸色,低声催劝:“誉儿!”
苏世誉浑然不理,顾自道:“孩儿自小就听父亲教诲,一心向往沙场征战,愿为国捐躯赴死,不愿终日呆在朝堂勾心斗角,何错可言?是您教我行军兵法,也是您一遍遍告诉我,何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可你还能领兵打仗吗?”苏诀怒斥,紧攥着长鞭的手颤抖,鞭上血珠滚落,“单凭那四千条人命,你就早该被推出去斩了!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杀人的时候自己更不惜命,谁也不肯去信,就算让你去沙场,但你能一个人打了所有的仗?你凭什么让那些士兵听你信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做一个将领?”
搁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苏世誉不发一言,他伤痕满背,儒白衣衫近乎要被鲜血染透,却仍不肯低头。
苏诀看着他,突然扔开了软鞭,一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剑,“看来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好,既然早晚都要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让为父先了断了你这逆子!”
剑光如雪,映在苏世誉脸上。
苏行顾不得多想,扑上去拦住苏诀,“大哥!”
“夫君!”苏夫人冲了进来,连忙将苏世誉护入怀中,还未仔细看遍伤势,泪已盈满眼眶,“誉儿……”
苏世誉握住苏夫人的手,手心冰凉,却弯起唇角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苏诀推开了苏行,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将长剑摔在了苏世誉面前,“去祠堂好好反省,谁都不准给他送饭上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家主下了命令,祠堂守卫自然不敢敷衍,虽然心疼小公子带伤跪在里面,但面对着夫人也不能违令,为难不已:“夫人见谅,属下是真的不能让您进去啊!”
“我儿子跪在里面,我只想见一见也不行吗?”苏夫人语气温和,态度坚定。
“您也知道,老爷不准旁人进去,更何况您还……”守卫看了眼夫人身后侍女提的食盒,摇了摇头。
苏夫人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流光溢彩,她轻声问道:“我的话已经没有分量了吗?”
守卫顿时慌乱无措,“夫人,您、您这是做什么?不拿玉佩出来,您在府中的地位也是不用说的,属下万万不敢对您不敬啊!”
“那你让我见一见誉儿,放心,我不会久留。”
“可是夫人……”
“若是夫君怪罪,自然有我替你说话,拜托了。”
守卫闭上了嘴,犹豫地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夫人恳切的神情,终于别过视线,让了开去。
苏世誉正对祖宗牌位跪着,盯着供在祭桌正前方的一柄长剑出神,听见声音转头看去。苏夫人就在他面前坐下来,打开了侍女递上的食盒,“这都是娘亲手做的,誉儿,你先吃一点,等下我再为你上药。没事,你叔父正在劝着你父亲呢,他一时半会过不来的。”
苏世誉瞧着她,摇了摇头,只低声道:“娘。”
少年清润的音色有些发哑,听得苏夫人心头发涩,不禁又湿了眼眶,“你说你何必偏要惹你父亲生气呢?”她抬手抚在苏世誉脸上,“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道个歉,低头认个错,再不然别忍着,哭出来,他心一软,怎么还舍得罚你呢?”
苏世誉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苏夫人低叹了口气,“怨你父亲了?”
“没有。”他道,“孩儿知道父亲其实于心不忍,他握鞭的手在抖,拔剑说要杀我,是因为再也下不去手,想让叔父拦住他。若是我再流泪,父亲会更难过的。”
苏夫人一怔,随即抱住苏世誉,泪水无声滑落下来,“我的傻儿子,你这种性子,苦的是自己啊。”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苏世誉轻拍了拍她的背,“娘。”
苏夫人松开他,转头望去,一方天光穿门斜落进堂中,苏诀背着光站在门前,看不清表情。
苏夫人连忙擦了擦泪,“夫君,就放过誉儿……”
“我刚才听到了。”苏诀抬手打断她的话,缓缓走了进来,顿了一瞬,跟着跪坐下来,平视着苏世誉,“我看你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苏世誉默然不语。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苏诀忽然道,“你可知道我对你何求?”
“建功立业,不辱苏家门楣。”
苏诀定定地看了苏世誉良久,蓦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他面容冷峻,极少和颜悦色,此时一笑之下眉宇间竟显出一丝温柔,“错了。”
苏世誉意外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诀声音温和了许多,“我宁愿你平庸,甚至无能,只要能远离凶险,哪怕窝在京中一辈子没法出人头地也不重要,只要平安喜乐地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