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羽今晚订的餐馆实在不错,而江子燕在今晚终于发现,世界上确实存在何智尧咽不下去的东西——他起码是不吃纯生肉的。
今晚的鲍鱼大且鲜,切片煎炒,何智尧舔了口直接吐了。三文鱼和刺身,也是这个待遇,随后的热菜完全不符合他口味,何智尧一直在委屈地啃水果和土豆饼。等厨师先行退下,他就开始不满地哼哼唧唧,四处张望。
他旁边就坐着兰羽。但自从和何智尧打过照面,兰羽便端着清酒迅速离座,几乎和每个人都碰了一杯,和每个人都续了旧情。自从江子燕出现后,大家都商量好似的,不问也不打听,都问的是兰羽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却绝口不提何绍礼。
等转完一圈,兰羽重新坐回位置,胃里依旧梗着什么。她是见过何智尧的,抱过他,亲过他,甚至还为他换过尿布——印象中,这孩子安静又爱笑,眉目五官都像极何绍礼。不料分隔几年一见,这孩子这么大了,更可怕的是,他刚刚望着人的神态,和曾经江子燕如出一辙!
兰羽不肯搭理何智尧,何智尧却对旁边的漂亮姐姐感兴趣起来。可惜对方压根都不看他,他很有些失望地吸吸鼻子。
日式的包厢,空调温度都调得很低。何智尧痴痴对着兰羽侧脸出神,突然间,他控制不住的抬高下巴,张大嘴,显然准备打喷嚏。
千钧一发,一双手以温柔但坚决的力道把他的胖脸扭过来。小孩子气息弱,但刚才没嚼碎的饭餐残物,依旧如同百慕大的蝴蝶一样纷纷扑过来,江子燕只来得及紧闭着眼,随后被儿子不客气糊了满脸的口水。
朱炜和何绍礼闻声望过来,正好见到江子燕紧紧闭着眼,正从桌面取纸巾擦脸。
何绍礼斥责儿子:“朝着没人的地方打喷嚏。”再顺手从她鬓角处摸下一粒米粒,也不嫌弃。
江子燕睁开眼,看到朱炜还在促狭地看着自己,不由挑眉,后来才发现眉毛被擦花了。她抱歉了声,走到盥洗室略微补了妆。而目光微扫,看到墙角摆着一张柳宗理蝴蝶椅,暗自心想这倒是文雅风格高到天际的日料店呢,想必吃顿饭的价格也很贵。
夏日的天黑得晚,但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下来,估计是要下雨。原本能透过窗子瞥见的足球场,变成雾蒙蒙的灰色,好像沉了水。而她对着窗外沉吟片刻,并没有重新进包厢,反而悄悄走到结账前台。
她告诉前台:“我来付那包厢一半,不,三分之一的账单。”
以兰羽那种心性,应该不会注意到最后的账单少付了多少钱,这就当她对过去冒犯兰羽的心意吧。
江子燕刚刚被朱炜劝了两杯清酒,等刷卡后,她独自在外面待了片刻。
远处的足球场周边已经亮起了logo灯,日月不休,风雨不停。黯淡的天幕偶尔有飞鸟,一线的黑点牵过去。江子燕默默站着,随后晃了晃细瘦手腕上的日月星辰腕表,往回走。
到包厢旁边的走廊,却看到兰羽本人正独自站在走廊里发呆。因为刚抢着结完部分账单,江子燕不由有些微尴尬,兰羽却已经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到她。
片刻的沉默后,兰羽笑颜如花:“你好啊,江燕!”
江子燕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望着她。
兰羽再微笑着,她像唱歌般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江子燕的脸沉浸在阴影里,过了会,她忽地叹了口气:“我说,你为什么在乎我呢?兰小姐,你看看你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年龄那么轻,身体那么健康,家室那么好,认识的人档次也不差,以后的孩子一定也会最讨人喜欢的。你这么顾忌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这话简直像迎面抽下的鞭子,兰羽咬牙说:“你又在看我笑话吗?”
江子燕盯了她一会,轻声说:“我看别人笑话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当然清楚。当江子燕疾步走过来,掀走压在试卷下面的小抄,这一幕是兰羽很久的噩梦。而那个女阎王在她最绝望羞辱的时候,突然轻声开口说:“3次”。
什么叫三次,江子燕给何绍礼送了三次历年试卷,兰羽就无法抵抗诱惑,将那详尽的复习资料偷偷带到考场。
后来,江子燕直接承认,送卷子给何绍礼都是有意为之。
“我只是想证明,内心想当狗的人,只要抓到机会就会去当一条狗,不管她现在投生的是人还是狗,喜欢的是人还是狗。”
无差别的攻击,何绍礼和兰羽都被气得脸色发白。
如今江子燕现在生完孩子,脸上带着笑,穿着红裙,但那不过是鳄鱼的微笑和蜥蜴的柔情罢了。
兰羽忍不住问:“……你恢复记忆了?”
江子燕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听说,你曾经找过私家侦探查我?”
兰羽沉默不语。
江子燕望着她,为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和为这个漂亮女孩做的事,略微感觉几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