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抹晨曦映照在银灰色屋脊上时,鸱吻似乎抖落了雪花,昂起了高贵的头。银装素裹的畅春园,并非妖娆,而充满着肃肃杀气。
清溪书屋外
十三阿哥与隆科多的十八位亲兵,背靠背,守住进入书屋的唯一入口。与他们面对面形成对峙的,是上百位正蓝旗子弟(作者按:八、九阿哥是正蓝旗旗主),默默形成扇形,包围了整个书屋。九阿哥满脸杀气,挑畔地看着十三阿哥等人。虽剑未出鞘,却已隐隐闻到了血腥味,双方蓄势待发,似乎在等待开战号角的吹响。
书屋边上的暧阁,春意融融,八阿哥坐在上首,悠悠地品着茶,三、七、十二、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偶尔对视、偶尔叹息,更多地是流露无奈。十阿哥在屋中走来走去,一会停留在某位阿哥面前,欲言又止,一会又神经兮兮地到门外四下张望。此时,梁九功走了进来,他手中持着一卷明黄帛轴,唯唯诺诺地递到八阿哥手中。八阿哥细细一看,沉重地说:“刚才在书屋里,皇阿玛已将立储传位之意,表达得清清楚楚!”
三阿哥点点头:“皇阿玛之命,吾等自当遵从,八弟能这么想,实乃令人宽慰。”
八阿哥唇角冷笑,嗤之以鼻,他说:“梁九功,读!”他一抖长袍,率先下跪,其他阿哥已瞅见梁九功手中的卷轴,隐约猜到或是圣旨,也纷纷下跪。
“这……”梁九功伈伈睍睍地打量着众位阿哥,轻轻叹息,终于挺直腰板,朗声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十四子胤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立大清皇十四子为吾大清皇太子、正位东宫,望其勿负皇恩,勿违朕意!钦此!”
众阿哥听了旨意舌挢不下,“什么?是十四哥!不是四哥吗?”十七阿哥嘴快,已奇怪地囔了出来。
八阿哥侧头微微一笑,低沉却清晰地说:“十七弟,怕是你听错了吧!”他微一磕头,便算领旨,长身立起,眼神却冷冷地扫向跪在一边的十阿哥,十阿哥会意唱道:“儿臣领旨,定当尽心辅助太子,以正朝纲。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阿哥面容微笑,似乎十阿哥拜得是他一般,熏熏然矣。面对其他阿哥的窃窃议论和八阿哥渐渐不耐烦的表情,梁九功不得不提醒道:“众位阿哥还不领旨谢恩吗?”
十七阿哥说:“梁九功,你把圣旨拿过来给爷看看!”
梁九功心中一凛,圣旨是他派人草拟,时间匆忙,未曾盖上玺印,此时只得硬着头皮上:“十七爷,这……”
“十七弟,还看什么,刚才皇阿玛在书屋内的口谕,众位不都听得一清二楚吗?”八阿哥微笑着,如四月春风拂面,令人动容。这股温暖,却令其他阿哥噤若寒蝉,连十七阿哥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或记错了。
“不过……”十七阿哥努力回想着。
“十七弟……”身旁的三阿哥无奈地紧紧闭眼,长长叹息。暧阁外来密密的脚步声,十七阿哥瞪一眼梁九功,索性站起来,掀来帘子,四把长矛“噔”地挡了下来,闪着耀眼的银光。
十七阿哥怒道:“八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八阿哥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大家。十三阿哥胤祥意图篡位,为保皇阿玛周全,恭迎太子回朝,吾等只得有违手足之情,以武力降之。十七弟,你想出去帮忙吗?”
眼看局面就要僵住,十阿哥忙上前哄道:“十七弟,八哥也是为大清好……各位兄弟,大家快谢恩吧,地上凉,别跪坏了啊!”
十七阿哥是说什么也不肯下跪,而其他几人草草磕了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阴着脸,极不满地看着八阿哥。
八阿哥做了个团团揖,说:“梁九功,好好招待几位阿哥!少陪!”说罢,八阿哥、十阿哥和梁九功先后离开了暧阁,留下了一屋瞠目结舌的皇子。要知道,梁九功是康熙的贴身太监,只有皇上一人叫得动,如今八阿哥用的口气态度与以往的康熙,如出一辙,而梁九功毕恭毕敬的奴才样,更让众阿哥吃惊。
书屋外
“怎么?还不退?”八阿哥突然出现在九阿哥身后。
九阿哥阴恻恻地笑着说:“骨头硬着呢!我倒要看看他们不吃不喝,在这大雪天,能坚持多久?”对方只有二十人,自己却有两千人,不硬拼,是不想血溅畅春园,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留个名声。
那厢,胤祥正在给亲兵们打气,道:“雍亲王皇四子胤禛,已被皇上口谕立储,兄弟们,现在正是表现男儿赤胆忠心的时候,俗话说,邪不胜正啊!”他每说一句,亲兵们都大声喝道:“是!”
八阿哥“嘿嘿”笑了起来,鼓掌道:“乱臣贼子,看你们能熬到什么时候?”
一阵蒸馍馍的味道飘了过来,还混着新鲜的奶香,原来,八阿哥的阵营摆起了早膳,流水价地提供给每个士兵。九阿哥抓起一个大肉包子,说:“还烫得滚手呢!十三弟,怎么样?来一个?”
“哼!”十三阿哥早已饥肠辘辘,却不向敌人称降。无论他怎么想,都听到了来自亲兵吞咽口水的声音。他鼓励道:“皇上清醒后,很快会颁下诏书,各位都是功臣!坚持住啊!”
八阿哥冷笑道:“十三弟,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皇阿玛着想。断水断粮断药,别说清醒了,皇阿玛能够支撑多久?说你意图弑君,这罪名不算过份吧!”
十三阿哥忿忿地说:“八哥,亏你自称贤王,这栽赃嫁祸的卑鄙手段,你也做得出来!各位,皇阿玛亲口说,将皇位传给雍亲王,八哥,九哥,你们敢说没听到?多年来,八阿哥对太子之位垂涎不已,向各位谎称皇阿玛传位给他!各位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八阿哥高傲地昂起头,说:“听听,十三弟,你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皇阿到玛何时说将皇位传给我?”他振臂一呼,喝道:“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屡立战功,为国有功,皇上早已有意立其为太子。昨日,皇阿玛病危榻前,亲口向我们几位在京阿哥,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而他……”八阿哥忽然向十三阿哥等人一指,“与皇四子胤禛传谋,意图夺位,全然不顾皇阿玛病体疴重,实乃不忠不义不孝之辈,试问,皇阿玛又怎会传位于他?”
八、九、十阿哥字字铿锵,势力庞大,几句口号喊下来,真是群雄激愤,“嗬嗬”之声如雷灌耳,响彻畅春园。
话说,先去十三阿哥府,再去九门提督衙门,却屡屡扑空的亦蕊,此时正守在畅春园外的马车里。她听到那隐隐的呼喝声,感到大事不妙,可无论使出什么方法,均无法进入畅春园。正当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张凯忽然说:“福晋,你看,那是谁?”
远方,一阵飞滚的沙尘,尘中裹着两骑飞驰,逆着光源,彷佛天兵下凡。亦蕊揉揉困倦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那,那头一骑上的男子,海青色长袍,长眉入鬓,虽是风尘仆仆,却抹不去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象。难道,那不是胤禛吗?原来,他一切平安,惦念了一夜的人,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亦蕊泪光闪闪,挥着双臂迎上前去。
胤禛远远便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向自己跑来,身后的人低低地说:“是她?”此时,胤禛也认出,那身影是亦蕊,来不及思考她为何出现在此,胤禛已激动地滚下马背,向亦蕊飞奔而去。
两人相向而视,却是多少年未曾再有的激动,彼此的眼中闪烁着思念与爱意。他见到她通红双眼中流下的眼泪,却不敢为她擦拭,生怕打破了这梦幻般的泡影。她的眼波在胤禛身上回荡,他胳膊上的伤痕,脸上的擦伤,都引起她心中隐隐的痛楚,她不敢投身入怀,生怕弄痛了他。终于胤禛按捺不住,拉起她冰凉的小手,担心地说:“蕊儿,你怎么会在这?”
亦蕊梨花带雨,低声说:“妾身没用,找不到十三阿哥,也找不到隆科多舅舅,只能在这干等。幸得……幸得老天保佑,夫君平安归来,否则妾身……妾身也不愿独活于世!”
“你等了我一夜么?”胤禛将冻得冰冷的亦蕊揉身入怀,“冷么?冷么?你这个傻丫头……”
这一夜,亦蕊疯狂地奔波着,求救着,孤立无援让她感到慌乱如麻,更可怕的是,一想到胤禛可能存在的危机,亦蕊的心便痛得不以自拨。靠在胤禛温暖的胸膛里,她的心,她的僵硬,她的疲惫,似乎都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马蹄的答,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晴空里的霹雳般,打在二人头上:“王爷,若再不进园,怕事有变!”
亦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抬头一看,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