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城的夏日,向来是与大明的其它地方不同的:纵然盛夏,大太阳照在街上也仍然不热,凉风徐徐地吹着。现在已是夏末、临近立秋,天气也仍然清爽。
正因如此,这里成了大明帝国的避暑胜地。尤其今年四月以来,进到筑城的旅客较之往年都要多上了数倍。
大街上人群熙攘,叫卖小贩和旅人的讨价还价,卖艺人的炫技和看客们的喝彩,各样声音不绝于耳,好一个热闹非凡。
不过热闹虽是热闹,街上却有一个少年默默地走着。他背上背着个装着铁柜的竹筐,四条背带深深地勒进肩里,腰竟也没怎么弯;低着头,却也从未撞到过人。
或许是因为他相貌普通、皮肤偏黑,五官只是还算端正,又或是因为他一身麻织的短褐并不显眼,街上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
而他的脚步一路也未曾慢下,直至有一个声音在这片喧嚣中传进他的耳朵:
哒啦、哒啦、哒啦……
骰子击打着骰盅的内面,一声一声,好似沙锤。
这声音来自街边一间两层楼的瓦房,里面的一楼挤着几十个人,都全神贯注在这小小的骰盅身上,看着它摇晃、看着它落下——
笃!
盅落,骰停。
“下注了,下注了!”
一个看着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左手紧紧压着骰盅,右手在半空中随着话音挥动:
“手气好的钱生钱,手气差的搏一搏了!”
他瞪着细眉下的一双小眼,两撇本该令人发笑的小胡子也有了些威严。
虽然已是这赌坊的坊主,他每天早上总要亲自摇上一把骰子,算是这间赌坊的特色,也算是这里生意兴旺的一大助力——在他这里,赌客们都要觉得亲切不少。
这也是他被称作“李爷”的一大原因:虽然本名不过一个闲字,在这赌桌之上也自然地被众人尊称为爷。
李闲话音一落,赌客们的钱便噼里啪啦地砸在赌桌上:只见在代表“大”和“小”的两块里,“大”的那部分占了绝对多数。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李闲码放着不同区域内散落的铜钱,“那就开——”
吱呀。
忽然被推开的木门发出声响,屋里的热闹没被它打断,李闲的手却停了下来。他一停,众人很快也随之安静。
“冯恩,今天又逃工来玩?”李闲说着、向赌桌努了努嘴:“现在可还有机会下注,过时不候咯。”
随着他的话音,十几束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门口:背着竹筐的少年微低着头、正一言不发地慢慢走近。
“今天我是来送东西的,李爷。”
他到了赌桌旁才开口作答,语气平淡,声音不大,稍稍带着温度。李闲看他一眼,也笑起来,招呼旁边两个伙计替冯恩接下竹筐,把铁柜搬进后屋。
“辛苦你了,这柜子可不轻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冯恩,“拿好了,替我谢谢王老先生。”
“多谢李爷。”
冯恩点头、轻声道谢,却没有背起旁边的竹筐,而是走向了赌桌。看他这样,李闲嘴角微微一翘:“怎么,还是想玩一把?”
“偶尔一次,老头也准。”
说完这话,冯恩也往赌桌上放了钱——却正是那一两银子。
他这一放,不仅是赌客们顿时惊得鸦雀无声,便连李闲脸上也没了笑,微皱着眉看向他:“平时你来玩,赌多少我都欢迎。可这一两银子是给王老先生的工钱。冯恩,你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