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爸妈接到通知赶去医院的时候,院方向我们下达了病危通知单。
小妹的手术进行了一整夜。那是我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晚。
爸妈心痛得几乎晕厥,我强憋着已然决堤的泪水,把他们扶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休息。我无法言语,我怕我一张口就会放声哭泣。
我要坚强,我是家里的长子,我,是个男人。爸妈都老了,我必须做他们坚强的依靠。
安慰完父母,我偷偷跑到拐角处,从兜里翻出一盒烟,那是大学室友胡北送给我的。他说,不抽烟不是真男人,入伙了就得和大家步调一致共进退,有福同享,有烟同抽。
我是不会抽烟的,点上一根,猛吸一口,那味道入口辛辣,入肺顿感灼热而窒息。我拼命呛咳,咳得肺都快蹦出来,一直憋着的泪水终于又随着剧烈的咳嗽溃堤而出。
我崩溃了。我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撕扯着,像个溺水的人张大口拼命想呼吸,但挣扎着却越来越窒息;我想哭喊,却只能任泪水肆意汹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快要憋死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小妹,为什么?!她一个小女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她?!
我瘫坐在地上,指间的烟已燃到了尽头。我仰天长叹,想用我的命去替换小妹的安好,可这该死的老天,它却根本不理我!
我颤抖着一根接一根点燃手中的烟,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那感觉很痛。我想,再痛也不及小妹此刻感受到的万一。我希望我可以分担她的痛苦,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那么无能,那么渺小,我为她做不了任何事,我深深的无力,深深地恨我自己,我有什么用?我简直是个废物!
我用吸烟的痛苦折磨着自己,似乎只有这么做,我才能稍微从崩溃和窒息的包围之中得以喘息,才能有那片刻的解脱,才能逃避掉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幻想着我躲在烟雾弥漫之中,我便与这个世界隔离了。
每一个成年的男人都有崩溃的一瞬间。
那一晚,我学会了抽烟,也从此爱上了抽烟。
……
隔着几重厚厚的玻璃,我痴痴地遥望隔离窗那头的小妹,她异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唇边似有残留的血迹。我真想给她擦一擦啊,就像从前,我为熟睡的小妹轻轻拭去她唇边正在酣甜溢出的口水一样。可是,我不能够,我无能为力……我深深懊悔,我毫无理智地责骂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读医学院,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小妹承受奇苦而不能为她救难,自己为什么这样无力,这样愚蠢,这样该死!
泪,无声地流。
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墙体上的扶手,拼命地撕扯,我以这样的方式压抑着自己的悲鸣。我强忍住不发出声响,不去惊扰身边早已悲恸欲绝的父母,可我止不住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任由它疯狂倾泄,浸湿地板……
“患者现在的情况不是很稳定,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主治医生的语气冷静而沉着。
“患者身体有多处骨折和脏器损伤,我们已经集各科主治医生,组成了特别抢救小组。经过第一次抢救手术,开放性创口做了清创缝合处理,体内碎骨基本清除,受损脏器也做了缝合止血处置,出血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目前,最严重的情况是:患者脑部因受到重创导致颅骨骨折,脑部神经受损,对此,我们已经进行了紧急处置。患者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对外界刺激尚没有反应……能不能够苏醒,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此外,还存在颅内血肿以及脑组织水肿,淤血积压脑部神经。这种情况……即便能够苏醒,患者也极有可能存在记忆、听觉、视觉、行动等诸多方面的功能性障碍。对于这些情况,你们家属要有心里准备……”
听到主治医生交代的这些话,我如同火山爆发,根本压抑不住胸中积压的痛苦和愤懑,疯狂地冲医生咆哮,责骂他为何不去救小妹,却在这里啰里吧嗦的废话。
主治医生依然冷静的继续着他的陈述,他镇定的声音响彻我的耳畔:“……你的心情我特别能理解,治病救人是我的责任,但是不能意气用事,接下来我们还要对她进行几处小手术。
第一阶段的抢救手术,目的是挽救患者的生命。患者目前病症危急,又因为她脑部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我们暂时还需要对她进行密切观察。同时由于患者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很容易受到外界感染,而任何感染所引起的并发症都可能导致病情的迅速恶化,所以必须对他进行隔离治疗。现在是非常时期,目前家属还不能进行探视,希望你们能理解……”
我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我感到自己的脸也是没有温度的,和玻璃窗一样冰冷。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呆望着小妹,她的身上插了很多根管子,细细的输液管缓缓向她体内倾注着不知名的药液,还有很多条管子被无情地插进她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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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只感觉这些管子全部都插在我的心上。她那么小,那么娇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我疼痛难忍,心脏难以负荷。我再也撑不下去了,便无知无觉地倒下,不省人事。
醒来已是黑夜。我的手臂也被插上了一根细细的输液管。我望着滤气囊中滴嗒坠落的液体,还有身边潸然落泪的母亲和她那张苍白的脸,耳边听到母亲的喃喃啜泣:“小雅出事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妈不能没有你啊!”
我执拗地挣扎着坐起,一只手提着点滴又回到重症监护病房的大玻璃窗前,脑袋一阵阵眩晕。这时候的隔离室内,主治医生正会同其他科室专家、医生在对小妹进行会诊。望着他们无声的背影,我发现小妹透过重重包裹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仍然没有一丝血色,我只能远远眺望她那惨白的脸颊。
过了不知多久,那位自称姓陈的主治医生终于脱下防护服,出现在我面前。他摘下口罩和头套,面容慈祥地注视着委顿在窗前的我,“小伙子保重身体啊,千万不要倒在你妹妹面前。我看得出来,你们兄妹感情很深,可是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理智和清醒,你要尽全力配合我们医院的治疗工作。只有这样,才是对你妹妹最深的爱。”
他厚实有力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沉着:“经过抢救,你妹妹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目前病情相对比较稳定。我要说的是,一旦她的情况出现恶化,自主呼吸停止,并且经过我们的严密观测仍然维持原状,那么,我们将最后判定她为脑死亡,并下达死亡通知单——当然,我们会尽全力对病人实施抢救的……”
……过了许久,医生的这番话话然回响在我脑中,我的头脑根本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信息,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迟钝、呆傻,行为上没有一点正常反应了。
我想,他是个坏医生!他太残忍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凭什么这样说小妹?!
“这几天是病情发展的急性期,非常关键,所以,希望你们家属能够配合,当然也包括准备好充足的治疗费用。”说着,他顿了顿,又轻拍着我的肩膀。
“目前,你们还是不能进去探视的——你们在外面一样可以支持她,鼓励她,用心去帮助她,祝福她。我要说的是,医学手段不是万能的,很多情况目前仍然无法通过医学去解释和解决。
病人的意志对病情的缓解非常重要,现在就看她的意志力,看她生存的欲望是否强烈了……我是个医生,虽然不能妄言心灵感应一说,但我希望你们能够用爱心去支持她,让她有生的希望,让她有活下去的勇气、信心和力量!”
我想,他是个好医生!他能这样说已经是做医生的极限了。他说了他该说的,他做了他该做的,很多不该说的话他也破格对我说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一时间我激动不已。
对啊,我要给小妹生的希望,我要让小妹知道身边有这么多人在祝福她,在呼唤她醒来;我要让小妹知道,活着才是最美好的,她一直期盼的,不就是和我们一起美好地生活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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