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法师看着自己,宇文王妃微微笑了笑:“比如说法师您,在沙漠中吃了那么多的苦,那些苦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由于前世因果报应的原因?”
“王妃问得不错,”玄奘平静地答道:“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有时候苦难并不完全是出于因果轮回,而是菩提路上必不可少的资粮。”
好一个菩提路上必不可少的资粮!好一个辩才无碍的法师!阿依那不禁要拍手叫绝了。
看到众女都不再提问,玄奘又接着往下说道:“与镜子相似的东西是水,水同样能够觉照出这个世界,但是如果出现波纹,则这种觉照就会出现问题。说起来,水与镜有许多相似之处,平静的水有镜子的功能,清明的镜子像水一样晶莹,水中之月与镜中之月同样都是月之幻影……”
“可是法师啊,”纭姝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问道,“我并没有感觉到人生是幸福快乐的,法师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会让自己感觉幸福呢?”
“很简单,”玄奘答道,“如果你的手上扎了一根刺,你应该感到庆幸,幸亏没扎在眼睛里!”
这幽默的回答让众女都笑了起来。
“法师说得极是,”阿依那笑道,“人生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我看是你的幸福很简单,”乌姆道,“只要有男人供你消遣……”
“乌姆!”张太妃一声厉喝,乌姆顿时闭了嘴。
阿依那得意地看着她,甚至冲她做了几个舞蹈的动作,乌姆的脸立刻绿了。
玄奘摇摇头,他突然有些怜悯高昌王了,弄这么多难缠的女人干什么?无论是对修道,还是对身体,抑或是对自己心中的幸福感,都没有一点儿好处,说穿了,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个帝王可怜的虚容心罢了……
看着眼前那么多黑色的、浅灰色的、水蓝色的大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玄奘决定尽快结束今天的布道。
“佛陀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度众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无非就是要令众生悟入佛之知见。”
“什么是佛之知见?”纭姝又问道。
“佛之知见便如这镜子一般,”玄奘又举起了手中的铜镜,“佛法谈的是不生不灭,反观自照的觉性,清净无染的本心。只要于一切境界能不生执着,无所住,无分别,以不生不灭的清净心,一念返照,就是完成了佛道。”
纭姝托着腮,望着这面铜镜,思索着。
玄奘接着说道:“佛告诉我们,人间的一切喜乐我们都要看清,生命的苦难我们也应该承受。因为在终极之境,喜乐其实就是映在镜子里的微笑,苦难则如水面偶尔飞过的鸟影。流过空中的鸟影令人怅然,镜子里的笑痕令人回味,却都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次投影罢了!如果我们硬要将这偶然的一次投影在镜子中永久地留下来,那么这个镜子还能够再照别的吗?”
女眷们又笑了起来。
“当然不能了!”纭姝欢快地说道,“再说,那也留不下来啊。”
“那么,如果我们看到镜子上有灰尘,这灰尘组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图案,我们可以把它留下来,但是这镜子是不是再也不能观照了呢?”
“谁会那么蠢呢?”阿依那笑道,“再美丽的灰尘也是灰尘哪。”
“说的不错,”玄奘点头道,“对于一面镜子来说,拥有觉照的能力要比镜面上那些美丽的花纹重要得多,实际上,所谓花纹对于镜子的觉照来说,只是干扰。我们的自性也是如此,它是光明的、清净的、真实不虚的,而一切外缘都不过是虚幻的影子和遮挡光明的灰尘。如果我们执著于这些外缘,就失去了真正的本性;而只要我们依佛教导,时时擦拭自身的尘埃,转成清明,回归自我,便可如这面镜子一般,拥有完整的观照。”
玄奘说完这话,双手合什朝众人行礼,算是结束了今天的讲经。
女眷们也都起身向法师行礼,纭姝意犹未尽地说道:“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法师明日可一定要多讲一些啊。”
“法师所说,真是金玉良言,”张太妃心悦诚服地说道,“我们这些宫中女眷,都该好好听听法师的开示。”
回到宁戎寺,玄奘长舒了一口气,走到书案前盘膝坐下,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经卷。
这时,少年行者阿迪加又进来禀报:“法师,统法师和彖法师前来拜访。”
玄奘抬起头来,心里颇觉意外,这段日子他一直都住在宁戎寺里,白天讲经,晚上阅藏。彖法师确实常来与他探讨佛法,但统法师还一次都没有来过。偶尔从阿迪加的口中得知,统法师和彖法师虽是高昌最富盛名的高僧,但因为在佛法上的知见不同,平常并不怎么来往,如今两位法师同时前来,倒是非同一般。
“快请进来。”玄奘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出迎。
统法师一改上次的倨傲神色,一进门先施了礼,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衲这次前来,是想礼请玄奘法师,担任宁戎寺的方丈。”
玄奘先是一怔,随即道:“大师说笑了,玄奘只是个临时挂单的行脚僧,又非本寺常住,怎可担任寺中僧职?”
“老衲并无说笑之意,”统法师正色道,“出家人原本就无常住,法师既然住在本寺,自然就是本寺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