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鹤立乡的庄稼人还没有从热乎乎的炕头爬起来以前,因为宝泉岭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汤旺河也开始解冻,人们在被窝里就能够听到汤旺河涨水的呜呜声。四月的黑土地上,一切还是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安祥。夜幕刚刚退去,村子的上空缭绕着白纱般的晨雾,只有雄鸡是不甘寂寞的,在用那嘹亮的嗓音昭示着一个新的日子的开始。
沉寂的乡村,被早晨清新的空气笼罩着;人们似乎贪恋着最后的懒觉,因为过不了几天,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就开始了。只要一忙起来,村民就像上满弦的发条,就不再有闲着的时候了。
这是个有着三四千户人家,上万口人的乡村。人们靠着天赐的黑土地,种啥得啥,那黑油油的良田自打归了自己的名下,家家户户就似乎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村民们也舍得自己的力气,过着虽然还不算富裕,但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的日子。
然而,这里也是一个小社会,上演着人间的悲喜剧,有的富裕得多,有的就刚够裹腹;有的也念了几年书,有的干脆就以自己没文化,就有一身力气自居。哪里土地都养人,哪里也就有着各种各样的人。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生活。
不过,不管怎么说,生活好转了,吃喝不愁了,就珍惜自己这条命了。这样,不管穷的,还是富的,不管是有文化,说起话来喜欢咬文嚼字的,还是自以为是大老粗而什么都不在乎的粗人,他们之间怎么样瞧不起,但他们都尊重着一个共同的人,因为不管怎样的人都需要他,那就是这个乡村里的惟一的一个看病的郎中,一个叫何广大的中年人。
此刻,有的人即使醒来后睁开了眼睛,但也还懒在炕上不愿意下炕,有的年轻夫妻干脆趁这大好时光恩爱一回,可是,住在乡里一条宽阔的街道上的广大诊所里的何广大已经穿好了衣服,清点着所缺的药品,因为今天是他一个月中惟一的一个休息日,其实他也歇不着,因为每到这个日子,也就是他去城里进药品的日子。
他的诊所不大,可却是这里上万个村民的圣殿。只要不是什么特殊的疑难杂症,不管是用西医的听疹甚至是简单的手术,还是中医的望闻问切,他几乎都能准确地找到病症,用着最经济而又可行的方法为他们解除病痛。在这个乡村里,只要何广大说一句话,甚至比乡长还要好使,但他是绝不轻易地张口的。
何广大的老家其实并不在这里。这里百年前,甚至仅仅是几十年前还是大漠荒原,没有人烟。何广大的祖上是河北有名的中医,据说当年还为率领大军屯兵在这里的曾国番把过脉。当然这已经无从考证,不过,他的爷爷在一年大水过后突发的大规模的痢疾中,显示了何家的祖传秘方是何等的应验,更为他的家门带来了广泛的声誉,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何家一旺就是一百多年,如今到了百年不遇的盛世,何广大更觉得自己有的是精力,要为这个社会,要为这些村民做更多的事情。
何广大从不对外人谈起家族那段辉煌的历史,可是,在他自己的心中也为自己祖上有着那样的深名大义而倍感自豪。那是民国二十三年,河北北部地区突降百年来罕见大雨,雨一下就是半个多月,天地间一片漭漭苍苍,几乎就成了水的世界。雨终于停了,在这大雨中被困死饿死的不尽其数,横卧水里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堵塞了水路和陆路,一时间民不聊生。由于完全没有医疗的保障,人们喝了不干净的水后,恶性痢疾就大规模爆发了。在短短的半个月里,死于这场痢疾的绝不比死于水患的人要少。
这件事传到住在河北南部的巨鹿地区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那时,何广大的曾祖父还活着,但已经到了期颐之年,可他心忧天下,非要挣着身子去灾区解救濒于死亡线上的百姓不可,按他的话说就是他就是死在那里,他也要做这最后一件他应该做的事情。他这一辈子所做的善事不尽其数,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可是,就在他准备成行之际,突然病倒,临终时他要求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何广大的爷爷立刻发送他,一天也不要停放,这样好抽出身子去做更为有益的事情。这样,何广大的爷爷何念祖就忍住悲痛,发送了老人,当天夜里就带上了几个家人,拉上了几车南天竹叶、老鹤草、艾蒿和车前子上了路。
到了灾区,他被这残酷的现实震惊住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多么伟大,也才知道做一名治病的郎中是多么重要,同时也看到腐败的政府做起事来是多么软弱。他到处宣传不能再喝这样已经有毒的水了,他走出了几十里路,在一座山上找到了新鲜的水源,让灾民喝上了干净的水。接着又设了几十口大锅熬药。很快,疫情得到了控制,在生死线上活下来的灾民把何念祖看成了青天大老爷,对他甚至比那些光说话不做事情的当地政府还要恭敬。
这件事被当地的文人写在了县志里。县志是这样写的:“民国二十三年,天降大祸,倾盆大雨下了十数日,天晴后更有痢疾横行,死人逾万,许多民众家绝户断。有一外地何氏名念祖之人,广济苍生,自带草药,救民众于生死线上。”
这样,何广大的爷爷何念祖又被当时的民国政府誉为“善心博大,胸怀苍生”的美名。省政府甚至要他去担任卫生部门的行政长官,他婉言谢绝说:“我哪里是什么当官的材料?再说,治病救人我们当郎中的本分。”他依旧回到了自己家乡,守着自己的小诊所,悠闲度日,热心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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