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这时候想溜,实在是来不及了,这些市井小民殷切的眼色,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但是自己这“墨宝”若真的留下来,不免又要成为杭州士林取笑的对象,思前想后,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只也能咬咬牙,勉强提起笔来,留下了他在杭州的第一个印记:“仁者爱民”。
而石学士知州杭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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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所辖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齐聚“九思厅”,一个个交头接耳,等待传闻已久的新任知州石子明到来。
这个石九变自到杭州后,即刻颁下命令,九天之内,不见任何官吏,第十日在“九思厅”召见所有官员。这九天之中,除了苏轼为他接风和替苏轼送行两次宴会中能见到他的身影外,别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各官员所送“薄礼”,他却一并“笑纳”了。想到这个,彭简心里就安心不少,毕竟得罪石越这样的人物,绝非他愿意的,为了挽回双方的“良好关系”,彭大人一咬牙,赠出价值五千两白银的礼物,特别是一大堆给石夫人“压惊”的东西,更是费尽心思。不过记得那个司马梦求收礼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彭大人未免又有点放心不下。
通判如此,其他各个官员大抵差不多,谁也不知道这个负天下盛名的石学士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巴结好了,以后自然鸡犬升天,若是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以后仕途也会加倍的艰难吧?俗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石大人要向哪里烧了。
巳时钟声响过之后,身穿紫袍,腰悬金鱼袋的石越,英气勃勃地走进大厅。众人连忙参拜,石越却是笑着自彭简以下,一一见礼,张口便能叫出每个人的官职表字,寒喧半晌,众人这才一一落座。石越又特意走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官员面前,抱拳笑道:“张大人,别来无恙,不料在此相遇。”
此人正是监两浙路盐税的前御史张商英,他和石越交情泛泛而已,不料石越竟然又特意和自己打招呼,心里自是十分舒服,也抱拳说道:“石大人,别来无恙。”
石越点点头,走到厅首位置上,朗声说道:“在下奉圣命,牧守杭州,日后还盼能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治理好这一方土地人民,上不负皇上重托,下不负百姓之望。今日便在此略备薄酒,邀诸位大人前来,一来是大家见个面,略表在下思慕之情;二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大人商议。”
“不知是何等大事?”彭简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心道:虽然你是知州,但若有大事,怎可不和我商议?
石越转过身,朝彭简微微笑道:“彭大人不必着急,稍候便知。我们先上酒菜,吃完之后,再谈正事不迟。”说罢朝司马梦求使得眼色,司马梦求轻轻击掌,便有仆人把酒菜端了上来,自石越以下,每人桌上,各有糙米饭一碗,无盐无油青菜一碟,再加一大碗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石越闹什么玄虚,不料石越却不答言,说声“请”。便坐下,端起糙米饭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吃一口饭,又把青菜往那碗水里一浸,原来那却是一碗溶了一点盐的水,青菜这么一沾,才算是略带咸味。石越自己吃完,往众人看时,却只有张商英、李敦敏、蔡京全部吃完了,他原来风闻蔡京吃东西最是讲究,不料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居然也甘之如饴;李敦敏默不作声,张商英脸上却略带冷笑——此外诸人,或者略略动了动,或者根本没有去碰。
石越把脸一沉,寒声说道:“诸位大人是觉得本官请客太过于寒碜吗?”
“不敢……”
“既是不敢,为何不吃?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死后要下阿鼻地狱的。”石越嘿嘿冷笑道。
“这……”富阳知县壮着胆子说道:“回大人,这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嘿嘿!”石越脸色已沉得如九九寒冬之冰,“皇上是九五之尊,九重之内,若知道百姓受苦,便会忧形于色,经常吃不下饭。”
“圣天子天生仁爱,此我朝百姓之福。”众人齐声颂道。
“以皇上九五之尊,尚能为元元罢膳。诸位大人吃一吃各位治所之下的百姓们平日所吃的东西,焉有难以下咽之理?咱们杭州的百姓,还有许多未必能有这么一顿吃呢。”石越一边说,一边把眼光投向彭简。
彭简自生下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但是他既不愿意公开得罪石越,这时候也只好咬咬牙,拼命把这一碗糙米饭给吞了,心里已是把石越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只是他不知道,石越的祖宗十八代,此时未必便出生了。
众人看到彭简也吃完了,心知眼前摆的便是*也得吃了,一个个心里骂娘,苦着脸硬生生吃下这顿饭。
石越待众人全部吃完,这才笑道:“诸位大人,味道如何?”
“还好,还好。”富阳知县习惯性的随口答道。
石越冷笑道:“既然还好,那么只须我们杭州治下,还有百姓吃这种东西,那么每月十五,本官便请诸位来这九思厅,领略一下百姓们的家常饭菜。”
众人不禁叫苦不迭,有人心里已是暗骂富阳知县:“刘非林,多嘴的猪。”
不料刘非林却丝毫没有自觉自己多嘴,“石大人,若是我富阳县没有百姓吃这种东西了,总不能也叫我来吃吧?”
“那当然,若是你治下的百姓能不用吃这种东西了,那么刘大人来的时候,你桌子上摆的东西,应当会可口得多。”
张商英笑道:“如此倒是公平,这个饭,应当有个名目,就叫亲民饭如何?”
彭简心中虽不乐意,不过此时饭也吃了,乐得做个好,也笑道:“石大人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这也是与民同苦的意思,各位大人心里万不可怨怪的。”
“岂敢,岂敢!”众人言不由衷的应和着。
“既然众位大人都深明大义,那就再好不过了。”石越正色说道:“本官在汴京之时,以为杭州是富庶之区,虽然春夏有旱灾上报,*邸报,却都说已经控制了,不料到杭州之后,才发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诸位大人,今日汴京之安危,全仰仗于东南之漕运,朝廷的粮食,全指望着淮浙蜀三地供给,两浙路大旱,是能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呀!”
“回大人,旱灾其实已经过了,现在也下雨,应当不至于有大事。”刘非林倒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说什么。
“这几日我调阅了各县案卷,又遣人分往各县查访,各县补种‘百日熟’,能够成熟的不到一半。请问各位大人,到明年收成时为止,百姓的口粮要如何保证?明年的种粮,又要如何保证?灾害之年,只靠青苗法又如何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