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桃树吗?”他问对方。
白衣人含笑:“世间一点魔念未熄,魔物就等于永生不死,当初鱼肠剑虽然杀了我,但我化魔之后,不入轮回,无法转世投胎,做树做人,都求而不得,只好继续留在这深渊之中,等待有朝一日,能有人想起我,前来救我脱离苦海。”
对方说罢,顿了一顿,温和地问:“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既然是魔物,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柳四道:“过往种种,阴差阳错,非谁人所愿,鱼不悔欠你的,已经还给你了。”
“还?”
桃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温和神色消失无踪,露出一种近似嘲讽的表情。
“他拿什么还!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我不会毁掉半生修为,如果没有修为受损,后来我也能及时脱身,不至于被人一把火烧了!我自落地生根,成长于天地间,庇护了多少在枝叶间栖息的生灵,为多少人遮风挡雨,我从来没亏欠过谁,为什么却要被这么对待!”
当毕生所有委屈发泄不出,那只有化为怨毒,才能继续留存意识,他咬牙切齿道:“凭、什、么!”
这三个字,字字含恨,既是诘问柳四,诘问鱼不悔,更是诘问天地不公。
他身后的桃树若有感应,顿时沙沙作响,剧烈摇动,桃花片片飘落,洒下漫天花雨,但对柳四而言,这却绝不是什么浪漫,而是赤|裸裸的杀机!
柳四反应极快,拽住鱼不悔就往后退,但桃树的动作更快,那些花瓣飘落半空,倏然一顿,朝他们激射而来,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鱼不悔,你竟敢起名叫鱼不悔!”桃树狂笑,“你对杀了我,一点都不后悔是吗!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还杀了我,我在这里等了多少年,才终于等到你,你欠了我两条命,我要把你挖、心、剖、肝!”
那些花瓣挟着凌厉劲风,裹着森森魔气转瞬即至,柳四一鞭下去,狠狠抽在地上,也鞭开了大部分花瓣,但依旧有漏网之鱼的花瓣急速掠来。
第一波未了,第二波又至,肉眼所见,数之不尽,柳四能抵挡住大部分,却无法抵挡所有,尤其是在鱼不悔没有援手的情况下。
“鱼不悔!”柳四忍不住怒喝,“你清醒一点,他现在是魔物,要杀了我们!”
鱼不悔微微一震,手中剑光疾射而出,但终究晚了半步,花瓣半途化为汹涌魔气,不过稍稍迟疑,他的半边脸颊旋即被魔气侵蚀,刺痛难忍,一摸就是一手鲜血。
而在他身后,魔气须臾已至,半空变幻,化出桃树人形,白衣人五指并屈成爪,五股魔气向他当头抓下,鱼不悔刚刚屏退正面袭来的花瓣,再要转身必然不及,柳四原本左支右绌,见状也只能抓住鱼不悔一个旋身,桃树五指硬生生从他肩膀上抓下一大块血肉!
柳四闷哼一声,抬手出鞭,但这时从地面又伸出无数根茎,将他们双腿缠住,迅速蔓延而上,很快缠住柳四执鞭的手腕。
鱼不悔剑光起落,将根茎纷纷斩断,但桃树的威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许多,因为这里就是对方的地盘,环境为桃树提供源源不断的魔气,而鱼不悔和柳四却无法将魔气化为己用,,桃树双手一挥,如臂指使,四周魔力澎湃,立刻将两人团团裹住,动弹不得。
巨大魔压之下,柳四禁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双膝一软想要跪倒,却又被前后魔气压迫,四肢俱受束缚,但桃树化成的白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汹涌杀机直奔鱼不悔而去。
鱼不悔的凌厉剑光也被对方拦腰截断,他伸手抓向桃树,身形已是极快,仍然扑了个空,只闻半空冷笑一声,脑后森冷,魔气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柳四又是一口鲜血喷过来,直喷了鱼不悔满头满脸,但本欲将他脖子切断的魔气也随之凝滞片刻。
这口血不是刚才受伤吐的血,而是他连同部分精魂一并吐出的心头血,只因四肢受制,情势紧急,他实在想不到办法为鱼不悔解围了,只好出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
幸好鱼不悔早已反应过来,借着这一口血为他争取的时间,当机立断一跃而起,手中剑光大盛,以夺目之势斩向桃树!
魔气与剑光在半空相遇,桃树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得剑光凝固。
两人咫尺之距,白衣人面容冷漠,被魔气笼罩的脸微微发黑,诡异莫名。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表情,令鱼不悔一时恍惚,分不清真实与否。
“鱼不悔!”柳四的声音传来,将他从迷梦中硬生生扯回来。
魔气已经缠绕上鱼不悔的脖颈和四肢,将他整个人固定在半空,随着越收越紧,鱼不悔渐渐窒息。
“我叫鱼不悔,不是因为我不后悔夺了你的生机,变成人。”他似要望入白衣人的眼睛深处,将迟到了两千年的遗憾说出来。“而是因为我与一棵桃树相交结伴几百载,共同看那日月星辰变化,从来不悔。”
魔气之后,白衣人似乎面露惊愕。
鱼不悔手腕一震,剑光将魔气震碎,直取敌人要害。
“阿桃,我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赶回去救你,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你,但你化魔之后,我不能不杀你。”
他不知道桃树听见了这句话没有,或者对方从头到尾就是他的心魔所化,鱼不悔眼睛发红,喃喃道。
但漫天剑光仍旧绞碎了魔气,白衣人终于彻底消失,点点白光混杂在四散的魔气之中,如同桃树毕生未解的憾恨。
对不起!
柳四腿一软就要倒下,被鱼不悔伸手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