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儿轻吁一口气,说道:“这两块墨都是蔡襄秘藏,不知道现在如何会流落于世,据说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昭陵晚岁时,大内赐宴,众大臣侍从从容谈笑,官家亲御飞白书以分赐,还以香药名墨遍赉群臣,一个大臣得到的是李超墨,而蔡襄伯父得的是李廷珪墨,你知道蔡襄是最滑稽胡闹不过的,瞧出那个大臣似乎颇有不足之色,当下悄悄寻到他问:‘能易之乎?’那个大臣倒是晓得李廷珪墨贵重的,却不知超是谁,当下便同意相易,然后大为欣然,到了宴罢之时,大伙骑从出内门出去,将要分道之时,蔡襄这个促狭家伙,在马上长揖道谢道:‘阁下知道廷珪是李超的儿子么?’”说到此处,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石越也觉莞尔,大觉蔡襄此人实在有意思,若不是已经死了,定要结交一番,当下也笑道:“梓儿,你知道么?蔡襄也有被人戏耍的事呢!”
桑梓儿喜道:“石哥哥,你说给我听!”
石越略想了一想,忍住笑道:“蔡襄官至郎中时,同一个叫陈亚的官员十分交好,有一日朝罢,他存心想开陈亚的玩笑,便出了一句上联请陈亚对,你道他出的上联是什么?”
桑梓儿想了想,撒娇道:“你说!”
石越一字字道:“陈亚无心终为恶!”
桑梓儿失笑道:“还真是不积口德!”
石越道:“这还不止呢?你猜陈亚对了他一句什么?”
桑梓儿眼波流转,想了又想,只得道:“石哥哥不要卖关子,真说了罢!”
石越道:“他对的是:蔡襄无口便成衰!”
一时间两人齐齐放声大笑,笑不可抑,石越与这个小妹子说了一会话,心情大畅,满腹心事似乎也离自己远了不少,看着桑梓儿,心中不禁一阵温暖。
桑梓儿叹道:“也亏这陈亚,竟对得这般的绝对!”
石越道:“促狭之人结交促狭的朋友,物以类聚,这话总是不会错的!”
桑梓儿将墨递给石越,说道:“石哥哥,但愿你用了他留下的墨,不会变得象他一样促狭!”
石越将墨盒放回桌上,笑道:“他的手书我收入了,可是这墨还是留下给你罢,就我那手书还配不上这样的墨,你是我的老师……”
桑梓儿害羞道:“我才不是你的老师!”顿了一顿,问道:“石大哥,你今天都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石越微一踌躇,说道:“今天你家中有客,我若留下,只怕你大哥害羞,我明日再过来探问长卿兄的好事能否得谐?”说到此处,不禁又笑了起来。
桑梓儿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石大哥,你现在要回白水潭学院么?”
石越微微一怔,说道:“我这可没想好!”
桑梓儿微微仰起头,轻声问道:“你带我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石越吓了一跳,却见桑梓儿满脸俱是期盼之色,一时间不忍心拒绝,他自己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现在已经颇知宋代的规矩,司马光前些年就撰文严肃提出,七岁之女不出外庭,不见外人。桑梓儿能与自己这样接近,一则是由于桑家的规矩不如官宦世家之多之繁,再则桑家也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待,男女之防便不如其它人家严格,但大家闺秀私下出门,若是传了出去,非但别人要说自己不成提统,便是对桑梓儿的名节也大有损害,自己纵然不惧,难道还能不为她顾虑到这些么?
桑梓儿见他踌躇不语,心中也知自己这个念头颇为荒唐,但是这事她早已经偷偷想过不止一次,自家哥哥自然是不会,只有这石家哥哥有些指望,想着今日父母忙于应付为哥哥提亲之事,无暇顾及自己;再则即便是知道了此事,若是石越带的自己出去,以父母对石越的爱重,也不会如何责备。当下犹豫再三,这才提了出来,此刻见石越神情犹豫,只道他以为自己荒唐,心中又急又慌,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石越见她满脸涨得通红,眼眶之中泪水一转一转,心中不忍,当下咬牙道:“成呀!这有什么不成的?”心中却不免叹了一口气,暗暗叫苦,想道:“若是一千年后,哪须如此踌躇苦恼?”
桑梓儿没料到他憋的半天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来,不禁又大喜过望,破啼容为笑容道:“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出去?”
石越眉头一皱,一千年后无数的滥情的电视情节便涌入脑中,忽然想到那天酒楼上遇到的那个自称王青的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时间计上心头,笑道:“那还得改一改妆扮!”他常常住在桑宅,是以留在桑宅中的衣物不少,当下便匆匆过去拣了一套干净的长袍过来要桑梓儿换上。
桑梓儿还没做过这样的事,听到石越要自己女扮男装,大感有趣,当下笑嘻嘻的将石越的长袍穿了,只是她身形矮了石越不少,长袍穿上之后又长又宽显得大是滑稽,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找出针线缝了几针便算做罢,挽了头发,戴上帽子却几乎连额头也遮了一半。不过也亏得长袍宽大,虽然看起来身形娇小,倒也有些象个清秀小书僮,桑梓儿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与石越在一道,真是处处都觉得新奇有趣。
当下两人便这般出了桑府,倒也没引得下人注意,只侍剑初时还觉奇怪,不知为何多出一人?待认出是桑家的二小姐,便乖觉的闭嘴不语。
桑梓儿极少出门,便不想乘马车,当下与石越并肩阔步而行,总算桑家不是官宦世家,桑梓儿出世之时,京中的缠足时髦之行还未传及四川,是以并未让女儿裹足,此刻大步而行虽不习惯,但石越放慢了脚步倒也勉强跟得上。
两人沿着潘楼街向东而去,离桑宅较近的这些地方桑梓儿早在马车中看得熟了,便向石越一一介绍,哪里是十字街?又被称做什么?主要是些什么人聚集?又经营买卖些什么?
东京城素来熙攘,无一日例外,尤其是各色人群的聚集,诸般况味实是须得置身其中方能感受,行人之多、店铺中的繁丽暂且不提,便只路上那些买卖饮食小吃的人,手推车的雕刻精美,上面放置的器具食物的奇巧可爱,教人一眼望去便舍不得离开。闹市中那些卖药卖卦之人,冠带兼备,俨然儒者。便是行乞的丐者,都似亦有品秩规格,稍微懈怠,便要为众所不容。行人吵闹笑语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当时宋人淳朴,人情高谊,每每见到外地来京的客人被都人凌欺,都会自发的群起相护,横身相救,每遇到客人有什么疑问,也都会热心指引,其阔略大量,真是天下罕见。
此时东京城中人烟浩穰,便是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不愧为当世第一名城。花阵酒池,香山药海无不应有尽有。其中的幽坊小巷,燕馆歌楼,更是举之万数。
桑梓儿一生之中,从未试过这般畅意而行,只觉处处都是新鲜有趣,恨不能将种种小食尽皆品尝,各色行人一一端详看过,好在她此刻男装打扮,自然是毫无拘束,再看闹市之中,也有许多妇人、少女来来往往,不禁生出艳羡之心。桑家虽是富豪之家,但是初迁来这皇城之中,天下脚下,虽然富有却也不过是无权无势之辈,根基交往又多在商场之中,并无人品出众的女伴,是以桑梓儿向来京之后,常常便有寂寞之感,哪似在四川之时,亲族眷属多不胜数,同辈兄妹又多,彼此往来,从不识清冷为何物!
石越见她对什么都感好奇有趣,恨不能一一问个明白,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见她如此欢喜,便也耐心相陪,只是眼见时至正午,好不容易打断她道:“咱们先寻家酒店用饭,好不好?”
桑梓儿点点头,转眸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处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主廊槏面上,却站了数十个浓妆的女子,正瞧着楼下指指点点,心中好奇,便道:“石哥哥,我们去这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