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一栋崭新的,高大的跟顾家不相上下的青砖大瓦房,黄柔是打心眼里佩服的。高元珍一个女人,既不搞投机倒把,又没有固定工资的农村妇女,居然凭一己之力盖起这么大的房子!
就连徐志刚也咋舌,这一砖一瓦都是高元珍的血汗呐!凤凰男还真不是个东西,呸!
高家左边就是杨翠仙家,他们礼貌性的敲了敲门,对门有个老太太告诉他们:“翠仙下地去咯,你们找她啥事?”
“我们是大河口城关派出所的,接到有人报案,来调查情况。”算是交代一下,“啪”一声就踹开了那扇木门。
幺妹一路走,一路跟植物们说话,早知道她的东西藏哪儿了,也不用浪费时间,直接指着屋里的土炕。大家刨开她的土洞,里头就是个小型金库啊,啥印着“庆祝自卫反击战胜利××周年”“为人民服务”的瓶瓶罐罐,还有两方玫红色的丝巾,以及两张排头印着“大河口人民公社”字样的信签纸,纸上就是歪歪扭扭的“保证书”。
“我去!这女人不得了啊!”
“这么多东西,她说买的鬼才信!”不说那样的瓶瓶罐罐是公社给公职人员发的,就说那两方丝巾,那可是要拿着票才买得到的!布票尚且不够用的年代,谁家能舍得买丝巾?
“这保证书,我念念啊。”有个小年轻,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亲爱的杨翠仙同志,今天,我怀着愧疚和懊悔的心情给你写下这份保证书,向你表达我多看了王二狗婆娘两眼的愧疚……哎哟,太肉麻,谁来念?”
众人忙鸟兽散,想想一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肉麻兮兮的写下这两页纸,那油腻的,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徐志刚忍着恶心,接过来看了看,见落款是刘富贵没错,还按下了红手印,“得嘞,兄弟们走,看戏去!”
于是,对门老太眼睁睁看着,一群公安进了杨翠仙家,也没乱翻乱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一圈,搂着一堆东西……就,就要走了?
“哎哟翠仙赶紧的,公安上你们家搜家了,你看才一眨眼的工夫搜了一堆东西嘞!”
刚赶回来的杨翠仙一看,她藏得好好的东西就这么一锅端了?“你们怎么,怎么知道的?”
徐志刚大声呵斥:“杨翠仙同志,刘富贵和杨美仙已经招供了,他果然没骗咱们,赃物也找到了。”故意拎了拎找到的东西。
杨翠仙只觉天旋地转,“他,他们怎么说的?是不是都把事儿赖我头上?警察同志你们听我说,我没有,主意都是他们出的,我,我都说……”
劳教场上,因为高元珍拿不出证据,本来有理的也变没理了,队书记可得意坏了,提议他们的“私人恩怨”以后再处理,先把今儿的劳教任务完成。
新书记正愁下不了台阶呢,他就把梯子递过来了,自然一声令下,劳教开始。
投机倒把的本质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所以劳教内容就以挖土为主,被劳教的人员每人背一只背篓,四个年轻力壮的人给他们装土,四个人装,一个人背……平时一人背一人装都累得够呛,可以想象,四对一得多重!
而且,为了表明接受教育的态度,所有人必须小跑着,刚把土背到另一头的墙角,就得一溜儿小跑着赶回来,中间要有停顿,或者动作慢了些,都是要被骂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有羞耻心的人都是马不停蹄,咬紧牙关的干。崔建国就是其中跑得最快的,他不像别人经常吃不饱,身子单薄,满满一背篓土上身摇摇欲坠,崔家最近一年伙食贼好,顿顿主食管饱,力气也比别人大,跑得比谁都快,豌豆大的汗珠子“唰唰”的掉。
围观者都不由自主的,纷纷竖起大拇指来,这才是被劳教的态度!
而高元珍就比较惨了,普通男人尚且受不住四个人装土,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受得了?本来,张爱国的意思是,要不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只要两个人或者三个人装土就行了。
可刘富贵不同意,大声反驳:“劳教劳教就是要劳动教育,不杀杀这母老虎的气焰,她以后能被教育好吗?能改吗?”
好像也是这道理,其他人不说话了。
眼睁睁看着她被一篓土压弯了腰,双腿发抖,身体不自觉一歪,装土的铲子就歪了,那细细的棕红色的土全洒她头上,混着流下的汗水,糊得她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像刚从土堆里刨出来的死人。
是的,死人。
不知何时,她的嘴唇白得不像话,脸也苍白得发抖。
台下有几个妇女发现了,悄悄告诉公社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仔细一看,还真是!忙小声跟新书记说:“书记,我瞧着这女人怕是不对劲,会不会是正在例假期间,干这么重的活儿……”搞不好会大出血的!
大河口是啥医疗条件?阑尾炎都能死人的地方,大出血可了不得!
她以前跟着段书记,需要四处下乡检查,上县市开会,段书记和蔼可亲,又非常讲道理,但凡她说一声身体不舒服,书记就让她在办公室做文职,出门的活儿都会换别人。所以,跟大男人说“例假”这回事,她也不臊了。
可新书记不一样啊,那是才刚调来的,对整个领导班子都不熟悉的新官,只见他把脸一板,“怎么,女人来例假就不能干活了?不是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吗?你身为妇女主任,不教育她们勤劳肯干,反倒替她们找借口,你这思想态度不够端正啊!”
妇女主任被他一堵,非常不服气,心道:原来段书记在的时候,什么事不能通融?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跟他老人家都能讲道理,小子你算哪根葱?老娘当妇女主任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但她嘴上还是劝道:“是,书记教育的是,只不过我看这高元珍好像真的不对劲,要不先让她停一停,我过去问问?要没问题再继续劳动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一样?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为了她一个人搞特殊,那跟资产阶级特权服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