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更复杂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坐在不靠墙的塑料凳子上。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来,本来她都想等生了再来的,我一时得意却害了她……”王满银抱头,痛苦的说。
他大半辈子被人看不起,犹如别人脚下的蝼蚁,最近罐头加工厂办得风生水起,整个巷子都知道他的大名,不少工作没分配下来的高中生都去他们家,左一声“满银哥”右一声“满银哥”的求他给安排进厂,真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痛快!
所以,挣了钱,他就第一时间借来拖拉机,给黄柔送钱来了。仿佛,听见幺妹那声“满银叔叔真厉害”,他腰杆就更直,身体里多了股使不完的力气。
“明明知道她已经快生了,我还……”如果她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过?
是的,搭伙这么长时间,他觉着自己看上高元珍了。她的外表虽然不出众,甚至苍老得厉害,但她心好,为人坦荡,做事麻利,不像别的女人唧唧歪歪光动嘴不动手。
而且,她待他的老娘好,自从她去王家养胎,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比谁家都爱卫生,做饭专挑软乎的,他老娘每顿能多吃不少饭嘞!
最关键的是,他觉着跟她在一起,自己像个人,一个能干事儿能拿主意的男子汉,不止街坊邻居看得起,就连老娘也常抹着眼泪说他改头换面了。
而高元珍,对他也有那么点意思。俩人说好的,等孩子生下来能出月子,他们就去把结婚证给打了,好好的,风风光光的办一场酒席。
他想在阳城宾馆办最豪华的那种,把街坊们请去他们平时走路都不敢往里看一眼的地方,好好的肥肥的吃一顿,告诉所有人他王满银出息了!可她觉着在院里摆几桌就是,不值得浪费这钱,与其花那些长舌妇身上,不如给老太太好好的做几套新衣裳,给儿子做个手推车。
是的,他们都已经决定好,将来共同抚养小猴子的。
可现在,因为他小人得志的猖狂,就要毁了元珍母子俩,毁了他们共同绘筑的未来。
听见那悲伤的,悔恨的呜咽声,黄柔和丈夫对视一眼,默默的叹口气。好容易走到今天,命运可千万别再跟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开玩笑了。
怀里,幺妹渐渐睡着了,只剩清清浅浅的呼吸,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儿,脑袋拱在妈妈胸脯上,满足的蹭蹭。
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又结实,没抱一会儿,她胳膊和腿就压得又酸又麻。顾三轻轻的把孩子接过去,又给她盖上自己的军大衣,连鞋子一起裹进衣服里,只露出一个红扑扑的小脑袋瓜。
“高元珍的家属?”
“到!我是!大夫,元珍怎么样了?”王满银一蹦三尺高,腿麻没站稳,居然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地上了,跌得四仰八叉。
出来喊人的小护士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你老婆生了个小子,看把你激动的。”
“小……小子……”王满银讷讷的重复两遍,“那大人呢?大人没事吧?”
“中途难产,已经给剖了,现在麻醉还没醒,观察一段时间才知道。”护士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产妇年纪大,产前又收到惊吓,“但小子可壮嘞,你们谁来抱?”
王满银在地上蹭了几下,那黑胶鞋跟水泥地摩擦得“滋滋”的,人却找不到着力点,愣是爬不起来。
黄柔忍着好笑,忍着心酸,过去搀了一把。
“我去,我去抱,我儿子壮实,壮实就好,嘿嘿。”
护士奇怪的看着他,毕竟在他这个年纪别说当爹,当爷爷都有可能的,他怎么还跟毛头小子头一回当爹似的。
“赶紧的,别愣着。”有个年长的护士,递出来一个襁褓。
王满银颤抖着手接过来,傻乎乎的看着里头的小肉团。那都不算孩子,眼睛不会挣,脸色红黑红黑的,像一团在水里泡久的肉,皱巴巴的。
可他就是觉着,怎么看怎么好看。这大大的没几根头发的脑门,伟人一般的脑门,跟高元珍太像了!一定是因为在肚子里的时候他摸太多了,都把头发摸光了。
还有这大大的耳垂,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小崽子!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没一会儿,高元珍的麻醉醒了,护士给推回病房,大家又把孩子抱着跟上去。
她意识是清醒的,可嘴不受控制,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几个音节,“儿……儿……”
“姐,你看,这是你儿子,医生说可壮嘞!她接生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这么壮的小伙子,足足有有八斤四两嘞!”
高元珍咧咧嘴,王满银赶忙把襁褓掀开,露出孩子两腿间的东西,“看吧,大着嘞!我第一眼就检查过了,没事儿。”
这回,连护士也愣了,没见过这么愣分不清轻重的爹,第一件事居然是看儿子的那啥……“喂喂你干啥,别碰到脐带创口,会感染的你懂不懂啊?”
王满银“嘿嘿”笑着赔不是,“下次一定小心,一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