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一眼就看见大伯了,因为他个子最高,而脑袋是最低的,下巴都挖到心口去了。
“大伯。”
崔建国没反应。
“大伯,大伯,我是小绿真呀!”
崔建国听见奶声奶气的“小绿真”,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兄弟媳妇和侄女,他的脸臊得更红了。
“大伯不要害羞哦,我不会笑你哒。”幺妹一本正经的安慰他,顺便不忘提一嘴巴:“昨天我们去顾奶奶家吃喜酒啦,他们家二叔叔结婚啦,葡萄酒特别好喝,还有……嗯,还有香喷喷的酥肉,等你回家就能吃啦。”
崔建国本来没脸见人的,但被她满嘴酒酒肉肉的安排一番,嘴里也开始流口水了。
口水就是对未来的期待,想想丢个脸怎么了?又不会死人,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况且,昨儿去搜家的民兵也跟他说了,会给他说好话,早点放他回家的。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一群“难兄难弟”都在跟台下认识的人说话呢,他忙压着嗓子问:“昨儿……怎么说?”
黄柔正想跟他说的也是这事,家里人担心万一治安队给他吃点苦头他说出实话,挣了那么多钱,而在崔家又搜不到一分钱的话,他们还得遭殃!
她微微笑笑,摇摇头,“没事。”
崔建国“呼——”的松口气,幸好治安队和民兵队轮流审问的时候他都咬紧牙关不承认,反正他们抓到他的时候,萝卜糕和馒头片都卖光了,只剩一辆自行车和箩筐……只要不承认,又搜不到“赃物”,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事有惊无险了。而幺妹,则睁着大大的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瞅瞅,又蹬蹬腿,“妈妈放我下去叭,你太累啦。”
她可是一只会心疼妈妈的小地精啦!
黄柔放她下地,甩了甩又酸又麻的胳膊,五岁的孩子,已经很重很重啦,以后能抱她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真恨不能就让她一直这么大,每天抱着睡,放在心窝头疼爱。
“妈妈,婶婶有小宝宝了哟。”幺妹忽然晃了晃妈妈袖子。
黄柔顺着她的手指,看见是个五十多岁也就比婆婆年轻一两岁的女人,“是那个穿蓝衣服的‘婶婶’吗?”
她想确认一下,那可不是“婶婶”,应该叫“奶奶”才对。
幺妹点点头。
黄柔心里叹口气,这时代农村人也没啥避孕措施,反正怀上就生呗,能生几个是几个,国家还鼓励呢!以至于农村总会出现些高龄产妇,快四十岁还挺着个大肚子,运气好的路上走着走着就给孩子生裤裆里,运气不好的,可能身体里本来就带着病,一尸两命也听过好几起了。
而像这么大年龄还怀孕的,她也是第一次见,不免多看几眼。
女人头发半白,一身藏蓝色工人装下身形消瘦,小腹平坦,应该是才怀上没多久,可能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而最关键的,这女人居然站在大伯子崔建国斜后方,也是被劳教的对象之一!
黄柔叹口气,孕妇被劳教,她也是第一次见。段书记走后,这大河口公社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跟着其他公社尽干糊涂事儿。
可怜段老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真是人走茶凉,一朝回到解放前!老人家还记着她,走之前专门跟她打了声招呼,说他要回北京了,直接调任国家农业部,如果有什么话和东西,他可以帮忙带给她爸妈。
黄柔笑着婉拒,她的父亲在十二桥监狱,判的是无期徒刑,今生可能无缘再见。至于继母和妹妹,自从下乡后,她再也没了她们消息,但估计应该过得不差,她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黄柔再次叹口气,等下一个“段书记”来,大河口可能就不是大河口了。
……
估摸着,还是队上凑不够人头,她正好又撞枪口上了。
黄柔唏嘘不已。
幺妹却听得津津有味,在她小脑袋瓜里,这些就是一个个鲜活的,有趣的故事呀。尤其是听到张秋兰的爸爸念大伯的事迹时,她一面听一面皱眉,总觉着好几处与事实不符,但她也不出声,奶奶已经说过啦,现在她们家要做的就是“夹紧尾巴做人”,能低调尽量低调。
而那有小宝宝的“婶婶”明显不这么想,当他们队书记问她“服不服认不认”的时候,她还高昂着头颅,“不服!”
下头群众沸腾了,一溜儿问过来,她是唯一一个不服的,那嘴巴,比男人还硬!不得了啦!
而且,看她那抬头挺胸绝不认输的架势,凶巴巴的表情,这不就是一头活脱脱的“母老虎”吗?对着领导都这样,那在家里得凶成啥样?还不得螃蟹似的横着走?她男人得多倒霉呐,在她眼里哪还有男人的尊严?
在场的绝大多数是男人,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