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醒着么?朕允准母亲暂为把持长齐局面,老师可有什么担心?”薛承觉问出这个问题时,不由得耍了点小聪明。
皇帝观察许久总算品出点滋味。薛纹凛对他们母子的态度是不见则相安太平,见则别扭回避,而表现于说话行事上往往只默然不吭声。
自己若要问“老师,您怎么看?”,恐怕得不到答案,若只令人回答是与不是、有和没有,薛纹凛不欲当面下皇帝尊威,忍忍过后倒可能会应声。
果然,静默不多时,薛纹凛转背缓缓坐起身,他双手撑着榻沿,一脸雪白看向皇帝,似乎对他几次着意讨好束手无策。
“皇帝与太后自有主见,孤没有什么担心,不管目的是出于驰援邻土还是顾全本朝利益,此番后,长齐举国尽当对两位至尊感激涕零。”
薛承觉听罢皱眉,在他面前横来往去快步来回后徒然立定,“泱泱西京战即一往而无不利,朕还怕前朝作妖?朕无事慈悯外人做什么?您难道不知道朕是为了——”
“皇帝!”薛纹凛遽然抬首,扬声打断他的话,“咳咳,承觉,别说了,孤,明白。”他仿佛情念方动再难自持平静,喉咙溢出几声呛咳,难受得恍恍然抬起一臂。
薛承觉被他直呼其名喊得一怔,旋即仰面长叹,手脚利落撑扶起薛纹凛骨瘦的长臂,口气温软,“裹挟私心又如何?皇帝不能为家人稍微着想么?”
薛纹凛闻言手臂骤然往回缩,被薛承觉艺高胆大地使力擒住,他微微敛眸就能看见对方被气红氤氲一圈的眼眶,滚了滚喉咙仍是觉得不吐不快。
“当年在您神位面前,薛北殷那通不知僭越的破口痛骂的确有醍醐灌顶之效,但朕也并非自那一刻才开始醒悟——”
薛承觉侧首虚虚凝望,只露着俊美渗透冷意的脸廓。
“朕也不知从几时起,自己渐渐对照您所期待、所描画的在当皇帝。难道不是么?”
他说完稍停,看到薛纹凛习惯性蹙起了眉尖,不禁苦笑。
“朕应先祖‘极阳铭文世袭罔替’的遗训,将二十万大军兵权毫无保留交予您所设定的继承人,朕提拔您爱重的文臣将领,朕尊重您苏醒避世后的一切决定——”
“朕这么听话,并非自己还想仰仗您的智慧去当那劳什子的盛世明君。”
薛纹凛听罢皱眉轻咳阻止,“陛下慎言。”薛承觉显得不甚在意,脸上夹杂两丝缥缈的笑意,“你与母亲总离不了地老派,这话有何不可说?”
薛纹凛登时强行挣脱他的撑扶,兀自斜过脸,尖瘦的侧脸留出一面阴影,看不清表情。
皇帝清清嗓子,只得继续,“朕也不是因为悔悟和补偿。您没有夺权之心,却怀从龙之念,朕明白,您对江山稳稳当当握在先祖这支嫡系手里很满意,该做能做的朕都做了。”
“人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授命于天,哼,”薛承觉双眸里落定看穿世事的清醒和通透,“朕却只知付出才有回报,朕这般努力,不可以在您面前求个要实现的愿望么?”
薛纹凛满心无力地接着叹息,他几乎不用问就知道这愿望是什么。
他将往昔看做一场浮生梦境,而皇帝所求不过是水月镜花,到头来终究一场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