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如泉水般倾泻而入。
书台旁落了几点温润的光线,修长身影正横臂端坐,又刻意压抑着咳嗽。
咳嗽声急缓交错,停顿间隙时而蹦出几声气促的喘息,不断呛动着那人胸膛。
这动静持续了半晌,恰时,不远处的床榻发出窸窸窣窣一阵翻动。
另一娇纤身影悄声快步走了过来,面对着那人在膝头蹲下。
“我真傻,竟错以为这些天听到的咳嗽是梦境所见,你都咳嗽了好些天,为何白日不找大夫?凛哥,现在身体怎么个难受法?”
薛纹凛下意识地摇头,又恍悟自己也许隐在黑暗里,反应顿时一滞,难得认真地半低头打量这女人。
此刻,女人上半身被蒙了一层恬淡而柔和的光晕,将她明艳娇丽的五官氤氲得朦胧又虚幻。
薛纹凛安静地将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布满的焦灼和惶然,不知不觉沉缓了呼吸。
春日夜依旧寒冷,手臂在桌上横抻良久,指节都被冻得仿佛不受控制。
有一瞬的恍惚,令他心底不知迸发了勇气亦或悸动,想伸手抚顺对方深深拢起的眉尖,而下一秒,指节幽微僵硬的动感让薛纹凛骤然醒了神。
原以为自己应再熟悉不过这张面容,但薛纹凛现在发现,眼前的女人很陌生。
既褪怯了令他少时悸动的羞涩,也非并肩指染天下时的妩媚和凌势。
她如今更多表现得要么克制,要么服软,或者在大部分看似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时日里,极易急躁冲动。
薛纹凛的视线凝焦在女人额前纤长的碎发,手不自觉在桌面轻轻点了点,忽而小指指节痉挛着微微勾蜷,从指尖立时传来突兀却钻心的疼痛。
他忍不住蹙眉,淡薄嘴唇上碰下,发出一阵轻嘶。
吸入的空气沁满春夜的寒意,他甫被疼完,立刻又被激发得呛咳起来。
盼妤晃了晃他的膝头,问得悄声急切,“你说话呀!”
薛纹凛虚掩着唇,在停顿间隙无奈回道,“我没事。”
“你都咳了好几天,这么会睁眼胡说?”她气得抬高声调。
薛纹凛斜首瞟了眼窗棂,口气认真,“也许你的确是在做梦,小点声。”
盼妤咬着唇乘夜色翻了个白眼,顿时气笑,“如今我们同是身处敌境,你尚有所求,我只需要你有事别瞒着你的伙伴、战友,这要求很过分么?”
但是鬼才要当什么伙伴、战友!
心口不一又略是痛快地冲口而出,盼妤便开始后悔。
她听得薛纹凛状态其实还算正常,一番冷静下来后柔声再问,“有心事?”
对方刚好隐在阴影里的面容完全看不清,其实自以为读懂他的表情和眼神,要想知道这闷葫芦在想些什么,其实仍旧难于登天。
这男人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了个锯嘴闷葫芦?
凡事只得靠旁人猜,偏偏还伤不得惹不起。
盼妤沉郁地叹声,将抚在他膝头的双手用力按紧。
她却不知道,薛纹凛听她那番嗔怪又含了委屈的话后,反而生了反省之意。
他竟也没有拂开膝头的那双手,甚至语气有些无辜,“我在想——”
“嘘——”
盼妤却先打断他,姿态谦卑地劝,“你去靠在榻上慢慢说好不好,小心——”
隔墙有耳。她指了指窗外。
却只是原因之一。关键盼妤这才发现薛纹凛只着了那件单薄袍衣,连披风都没拢在身上,手中按紧的膝盖骨传来冰冷的触感,她现下满脑子只有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