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微风徐来,带着早春的料峭,却已经没有刺骨的寒凉。
石桌之上,一壶暖酒,三两小菜,我和辛叔相对而坐,他说要和我说一个来龙去脉,但夜色尚浅,时光还多,我也不需要过多的催促,希望这一次能和他促膝而谈,只因为我们都是爱着辛夷的男人。
很自然的我夹了一筷子火腿嫩笋在辛叔的碗里,在山上的望仙村,没有城市的灯红酒绿,自然没有那些精美花样繁多的吃食,但胜在天然野味,这早春的嫩笋就是其中最好的一样野物,至于火腿也是打来的野猪肉腌制的,滋味浓厚,配这清淡嫩笋,正是相形益彰。
辛叔也不推迟,我夹菜,他就自然的吃,不忘夸赞一句:“我这些年算是过流浪的日子,有家难回,有亲难寻。其中悲苦不提,唯有美食可以安慰,也算是个吃遍天下的人。这道菜却值得我一声赞叹,你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一个懂食之人,知道这两样材料属于山珍,又最是相配,没用再多余的作料去掩饰它们本身的滋味,火候也刚好,这竹笋正嫩,火腿酥烂,却又略带嚼劲。好,极好!”
我听得有趣,不曾想到辛叔也是一个老饕,对苏灵这丫头的手艺竟然赞不绝口,倒是我暴殄天物,只知道苏灵做的饭菜顺口,好吃,没有想过那么多门道。
只不过,这些言谈虽然是在点评美食,无意中也说出了辛叔离开辛夷母女的这些岁月是如何度过的,他漂泊流浪,也未再寻什么女子相伴,想必也是情深,才宁愿如此悲苦,心中早已经装满了牵挂,又哪有心思再入红尘?
我不说话,只是笑着听他点评桌上每一道菜,时不时的给他斟满眼前的酒杯,酒也不是什么名酒,就是村中自酿的米酒,也就胜在真材实料,年月悠长。当然,苏灵拿给我的,是村中的老酒。
很快,在轻松的交谈之下,就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在又喝了一杯米酒以后,辛叔放下了杯子,看着天际那一轮弯月说到:“可怜我修行半生,还是沉迷于这口腹之欲。菜是好菜,酒虽不烈,但真材实料,滋味绵长,这一顿如今这世间倒是难得吃到了。”
“你觉得满意就好。”我随口应了一句,大口的吃菜,肚子的确饿了,然后又心生感慨,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什么风情之人,酒菜也品不出个滋味来。
“满意,满意的我都忘了该和你说一些什么?也都忘记了,你今天不是应该主持《山海百妖录》的又一次开灵仪式吗?”辛叔说到这里,已经放下了筷子,看样子是已经差不多了,要和我谈正事了。
我咽下口中的酒菜,说到:“无妨,明天主持也是一样。我对于辛叔有一肚子问题,现在你愿意和我细说,那是再好不过。”
“那从哪里说起呢?要不要从青莲山说起?”辛叔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我刚刚咽下酒菜,还未入腹,没有想到他会很直接的提起这个,一个没回神,忍不住一连窜的咳嗽,喝了好几口茶水这才压了下去。
然后悻悻的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其实不怪你,青莲山一脉的狐族原本有高僧讲经,并因此开得灵智,是有一丝得正果的机缘的。无奈,我那一脉狐族最出类拔萃的一位先祖却被仇恨迷住了心智,犯下了累累罪行,我青莲山狐族有此一劫也是天意。可许是那高僧发过大愿,留给我青莲山狐族一丝生机,又许是老天公道仁慈,怜我一族开智不易,让我青莲山狐族一脉经历了大劫,却并未因此断绝血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辛叔说的很淡然,却很真诚。
即便知道这是辛夷的父亲,他这样的说法还是让我略微吃惊,要知道我接触过的妖族太多,大多是多人类充满了冲天的戾气。这种戾气具体的可以这样解释,那便是对人类的行为基本都是零容忍,若是人类对妖族犯下一点小错,就恨不得对犯错之人斩尽杀绝,甚至诛其九族。
原本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种族论,也相信老天让妖族存在自有其道理,但后来见识过了太多妖族的偏激,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就出现了猎妖人来保持这个平衡,去当做人类生存的一道防线。因为两个种族根本无法和平共处。
辛叔所属的青莲山按说原本就对人类并不友好,才会招惹天下猎妖人,后来才会被我一窝端了,这种不应该恨满腔才是吗?就算因为他是辛夷父亲,又非那场劫难的亲历者,对我不恨,但也绝无好感,怎么会如此说?
若然他不是辛夷父亲,不是师门阵法中的记录,我恐怕会认为他在我眼前演戏了。
心中是如此想,我也没有打算对辛夷的父亲隐瞒什么,干脆就把心中的疑惑大方的说了:“辛叔的身份,我已得知。当我知道你是青莲山狐妖一脉的时候,心中就曾感觉到过绝望。毕竟当年,是我亲自。。。”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只是低垂了头,独自喝下了一杯。
当然,我绝不是觉得做错,不好面对辛叔,毕竟当年青莲山的狐妖罪行累累,我身为猎妖人理当如此,我只是心中纠结,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安排?
“哈哈哈。。。”我话未说完,辛叔又一次大笑了起来,说实话,他一笑我便看不透他的情绪,反倒笑得我有些心慌,他笑罢,也是端起酒杯喝了一杯,然后望着我说到:“你的问题还真是很多,那么你说,你是想听当年青莲山上发生的秘辛,还是想听我和辛夷的事情?”
“都想。”我坐直了身体,其实关于青莲山狐妖的事情,我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这是我亲手做的事情,我自然还是想解开其中的谜题,就是青莲山的狐妖为何会变得如此暴戾?又为何会咬死对它们恩重如山的高僧,为何会从此嗜血?
这些我都并不知晓,尽管那一脉狐妖的作恶之狐几乎都是我亲自手刃。
“好,长夜漫漫,你若想知,我也无所不谈。究其原因,原本青莲山的狐妖就得了你的恩惠,与你交代一声也是应当。第二,辛夷的事情也是与你息息相关,说与你听也是应该。”辛叔很直接的这样对我说到。
“有恩?”可是我却听得有些犯迷糊,他不说我是青莲山狐妖的大仇人,竟然说我有恩,这是何解?
可是辛叔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什么,而是一连喝了好几杯,直到壶中的酒都干了,这才放下杯子,眼中竟然充满来了惆怅与思念。
我不解辛叔为何会有如此情绪,只是忙不迭的招呼苏灵再拿一壶酒来,在这过程中,辛叔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漂泊二十余载,心中有个人始终不敢面对。在她心中我恐怕早已是个死人,我打听女儿的一切,却一直不能去询问她的消息,怕得就是她已经另有良人。就算另有良人,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我,我。。。”
我回头看着辛叔,心中已经明白他想要问的是谁?也在这个时候,辛叔终于是问到:“辛夷,辛夷她母亲可还好?”
辛夷母亲?那个从小第一个让我知道什么是漂亮的和蔼阿姨,我如何会忘记?更不提成长的岁月中,她待我如半个母亲?她好吗?真的说不上好,相爱的人早已经‘死’去,女儿又不在身边,是我用一个近乎荒诞的谎言一直在维持着她的内心。
辛夷沉睡,连报一个平安给她都不能,就算我,在四年多的日子里,也是抽空回了几次家,让父母多少安心。对于她,我只能找一个能够模仿辛夷笔记的能人,假装辛夷写信给她。在如今的社会,谁还不能打个电话?我只能告诉她,辛夷被隐秘的部门看中去工作了,合同一签就是五年,一切都有保密协议什么的。
这谎言无疑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可她还是宁愿相信。除了我拿出的必要证据以外,或许只有相信着才能给她支撑的信心吧?
想到这里,我叹息了一声,开口对辛叔把所有的情况都如实说了,最后说到:“辛夷妈妈为你守候一场,以为你故去以后,又守着辛夷,封闭了内心。你若然真的那么为她牵肠挂肚,那么我觉得你应该坦然的去面对她。给她那么辛苦的人生一点儿安慰。”
说实话,我不该去‘教训’长辈,但想起她,我不得不这样对辛叔说到,不管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对于辛夷母亲来说都是无比残忍的。
我的一席话说得辛叔热泪盈眶,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才说到:“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为我虚度了半生,在明知我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对,我是应该坦然的面对她,在如今,已经可以了吧?你是不是以为我很自私?不管什么理由,不应该瞒着她,对吗?其实,我只是不想让她陷入两难,若我不走,女儿难保。那到底是选我还是选女儿?我只是不想她也陷入这种纠结。”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辛叔却是沉默,激扬的情绪让他一时不能开口。
说:
今天的两更完毕。我去艰难的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