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个时代,哪怕在往后推几百上千年,曲解圣贤之意在儒家那都是大罪,这个问题听起来不大,但如果细究起来可不容小觑。
“何谓曲解?”叶昭不答反问,扭头看向王允道:“在场诸位,都是博学之士,然又有何人可以告知于昭,圣贤之意究竟以何为准?”
王允闻言有些接不上来,别说他,号称大儒的蔡邕、郑玄、卢植恐怕都不敢说话自己所言便是圣贤之意。
“但我等饱读之士,总不见得比那升斗小民都不如吧?”王允冷哼道。
“子师竟欲与升斗小民来比学问,这等志向,昭不及也。”叶昭看着王允,哂笑道。
袁隗扭头,看向叶昭道:“子师却有错漏,然道理也的确如此,若让升斗小民妄自揣度圣贤之意,难免错漏曲解,若这般传下去,岂非贻笑大方?”
“太傅所言又差矣!”叶昭笑道:“如此说法,才是真正曲解先贤之意。”
“哦?”袁隗气乐了,摇头笑道:“那卫尉但言之,老夫洗耳恭听。”
“不敢!”叶昭对着袁隗一礼道:“试问先贤为何著书?”
“自是为教化世人,然这教化也并非一并盲教。”袁隗沉声道。
“昭不敢苟同,昭以为,先贤著书,并非教化,而是为我等后世人开路。”叶昭笑道:“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就拿这论语一书而言,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先贤于人生感悟,易懂难惊,若以求学之心学之,恐我等任何人学之一生都未必能到达先圣之高度,究其原因,其实也十分浅显,因为那是先圣之路,而非我等之路,时代不同,天下不同,局势不同,所以我等看待人生,看待这天地也不同。”
“似你这般说,那先圣之学,根本无用了?”太史令李昶皱眉道。
“自然不是无用,先圣之学,可以让我等能更快地看到这个世界,少走许多弯路,就如我之前所言,先生之学,非在教化,而在为我等后世人铺路。”叶昭一转身,看向刘宏道:“然这学海何其浩瀚,天地宇宙,又有多少先圣也无法解说之事,若一味追寻先贤所立学说,于我辈而言,也不过再走一次先圣之路,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达到先圣之境界,更遑论创新?”
“是以昭以为,这般百姓如何理解先圣之学,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正因为他们没有如在座诸位一般受过这代代相传的学问,思维被封固在这一代代先辈所固化的圈子里,所以他们反而更容易走出新的道路,是以,臣以为,这书籍被推广,虽会衍生出一大批糟粕,但也定然会有能够经得起岁月考验的精华在其中,大浪淘沙,能够留下来的,定然是金子,朝廷只需善加引导,而非遏制其生长。”
“修明所言甚是!”卢植叹了口气,站出来笑道:“老夫钻研经学一生,世人皆尊老夫为儒家大师,然而越是精研,便越能感觉先圣之学与我朝,与当下之世态颇有出入,一直以来,老夫都以为是自身学而未精,今日修明一番话却令老夫豁然开朗,并非先生之学不对,也非老夫所悟有差,实乃时势不同尔,以数百年前之学说却要治理当今之世,然数百年前与当今时势相差何其远也,岂可一概而论。”
说完,卢植对着刘宏抱拳道:“陛下,臣以为修明所言却有道理,民间书籍流通,朝廷该疏导而非一味镇压。”
“臣亦附议!”议郎马日磾出列,对着刘宏拱手笑道:“原以为卫尉虽为蔡翁所重,才学高深,不过是他人奉承之言,今日才知,卫尉在这学问上,有着我等所未有之眼光、格局!”
袁隗和王允等人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卢植便也罢了,他与蔡邕交厚,更是帝党,为叶昭说话也不难理解,但马日磾的站队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马日磾乃大儒马融族子,虽非大儒,然而在士林中的声望可不低,一生醉心学术,很少参与朝政之事,同时在他身后,还有一大批清流,这些人于政事无所建树,典型的清谈之士,但却在很多时候掌握着舆论,于士人中的影响力颇高,若是让这帮书呆子今天支持了叶昭,日后就算这些人反应过来,大势已成的情况下,他们也无力再扭改局面了。
王允有些不忿的站出来道:“若按卫尉的说法,岂非贩夫走卒也能与我等一辩?我等尊严又何在?”
“此言实乃笑话。”叶昭冷笑道:“只因为怕别人超越尔等,便要将之镇压,何等荒谬,子师之言,与那先秦焚书坑儒之举又有何区别?若真如子师所言,岂非令时光倒流,历史重演?子师又欲置这满朝高德,置陛下于何地,若真如子师所言去做,岂非令陛下还有这满朝公卿担上那阻碍时代进步的恶名,千百年后,我等后人将以我等这先祖为耻,子师他日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后世子孙?”
从来只听说九泉之下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这如何面对后世子孙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闻,然而似乎还颇有道理。
王允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无奈退回班列。
“我辈学者,能聚在此处议政,便证明我等便是这天下最优秀之人,何惧旁人超越?”叶昭向刘宏一礼,躬身道:“是以,臣以为,此次百官联名,实数不必,与其担心这些书籍流通会造成百姓动荡,不如好好思考该如何疏导方为正道。”
“叶卿所言甚善。”刘宏点头道:“朕不愿再做那焚书坑儒之事,留的千古骂名,不知诸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