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皇后,用“宠爱”这个词,原本是不合适,有不敬之嫌,但是嘉语实在也找不到第二个词,能够形容世宗与周皇后的感情。周皇后并非世宗发妻,在她之前,还有于皇后。于皇后曾为世宗生下了嫡子。
那时候周皇后才刚刚进宫,封的贵人,据说光艳非常——虽然时隔多年,今非昔比,嘉语也可以想象她当时的盛容。她进宫不久,于皇后就失了势,再之后,皇子染疫身亡,于皇后郁郁而终。
于皇后过世,周皇后即时上位。
——所以嘉语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世宗驾崩、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候,于家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姚太后,而不是位份更高、更名正言顺的周皇后。
那之后,世宗并非没有过别的儿子,只是都养不大,听说与周皇后有关。一直拖到世宗年过而立。燕朝之前的数代天子,都没有活到四十——世宗也没有——世宗着急起来,才有姚太后上位。
世宗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疼得如珠如宝。
这些旧事,周皇后平时很少想起,她平日里想得最多的都是恨,恨姚氏那个狐媚子,不对,就她那惨淡的容色,骂她狐媚子都是抬举。恨那个小崽子,先帝看得那么重,都不许她亲近,若非如此……
“你是在责怪我,就算看在先帝份上,也不该怨恨陛下吗?”她问。
“不敢。”嘉语嘴上说不敢,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是觉得,先帝对我,已经足够好吗?”周皇后笑了起来。
她长年累月被囚禁于此,最初的时候,她和自己说话,狭小的地方,一天一天都回荡着她的自言自语,你知道时间有多长吗?长到她开始厌倦自己的声音,厌憎自己的声音,恐惧自己的声音。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许多年里,她都习惯了小声说,小声笑,避免被自己的声音惊吓到。但是这一次,她竟是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出眼泪来:“小娘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怎样才算对一个人好?”
嘉语从百鸟园出来,天色已经全黑。
回到屋子里,茯苓过来禀报,说嘉言和姚佳怡还在捡瓷片。嘉语说:“到了点,就叫她们去歇着,和她们说,东西几时拼完都可以,要是不听话去歇着,就是拼完了,我也不会把海上方交给她。”
茯苓应了一声,苦着脸,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嘉语问。
“姑娘,”茯苓支支吾吾地道,“那个……那个,要是万一,六姑娘和表姑娘真把那东西拼成了,姑娘可从哪里弄张海上方给她们?”
瞧茯苓这为难的样子,这个问题怕是在心里反复琢磨过许久了。嘉语笑了起来,这个傻丫头:“怕什么,到时候,阿言自有办法。”——事情是嘉言编出来的,不要告诉她嘉言没想过怎么圆谎。
半夏备好纸笔,和茯苓一起退了出去。
嘉语就和往常一样,把周皇后说过的名字,一一都写在纸上,反复默诵,直到能够背下来。之后丢进火盆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最小的纸片都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火光照亮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姜娘回来了吗?”嘉语略略提高声音问。
“婢子回来了。”姜娘的声音。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只是嘉语没有发话,不敢叩门。
“进来。”嘉语说。
姜娘进了屋。嘉语盯着她脚下,小块的阴影,半晌,方才问道:“……去看过了?”
“看过了。”姜娘说。
“还有十天,就是陛下的成亲大典。”嘉语说。
“还有十天,就是陛下的成亲大典。”宋王府里,大大咧咧闯进来的少年,萧阮头也不抬,“你倒是清闲。”
“连宋王殿下也都闲着呢,我怎么能不闲。”十六郎笑嘻嘻地说,浑不在意的样子,“在看什么,咦,又是三娘子!你的那位三娘子,可真会多管闲事啊。随遇安——随遇安是谁?”
“从前是崔九郎养的门客,据说很擅长下棋。”萧阮静静地说,“但是眼下已经不是了。”这个消息,贺兰氏并不曾告诉他,大概是她也不知道。
萧阮并不是个缺乏警惕心的人,他这样的身份,处在这样的境地,如果警觉性不够,早死过两百回了。所以前日收到桃花笺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找死。第二个念头却是:这字迹恁地眼熟。
到多看几眼,悚然而惊:这字,分明与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