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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哈罗德与银发绅士(第1页)

“亲爱的莫琳:我在一个大教堂旁的长椅上写这几行字。两个小伙子在演街头戏剧,好像快要把自己点着了。我还在我坐过的地方作了一个X记号。H。”

“亲爱的奎妮:不要放弃。祝好,哈罗德(弗莱)。”“亲爱的加油站女孩:(很高兴你能帮上忙)我一直在想,你有祈祷的习惯吗?我试了一次,但太晚了。恐怕没什么用。祝好,正在路上的人。”

“又及:我还在坚持。”

已经是早上了。教堂外,一群人围着两个正在表演吞火的年轻人,旁边还摆着一个伴奏的CD播放机。突然一个披着毛毯的脏兮兮的老人出现了。两个年轻人穿着油腻腻的黑色衣服,头发绑成马尾,动作杂乱无序,让人担心会出事。他们让围观者退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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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抛火棒,观众中响起一阵阵紧张的掌声。老人好像这才留意到他们的存在,推开人群站到两个年轻人中间,像一头憨憨的小猪。他在笑。年轻人叫他走远一点,他却开始随音乐手舞足蹈,动作生涩,既不稳当又不在拍子上。突然两个年轻人变得果断而专业起来,关掉CD播放器,收好家当就离开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又成了陌路人。老人依然优哉游哉地在教堂外独自起舞,张开双臂,紧闭双眼,仿佛音乐未停,观众仍在。

哈罗德也想回到路上,又觉得既然老人是为了一群陌生人在跳,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离开就有点不礼貌。

他想起戴维在伊斯特本获奖的那个晚上。其他参赛者一个接一个退下了,只剩下这个八岁大的孩子在台上疯狂地摇晃扭动,场下一片尴尬。没人知道他这样跳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主持人开始慢慢拍起手,开了个玩笑,整个舞厅爆发出笑声,人群喧哗起来。迷惑的哈罗德也笑了,丝毫不知道作为孩子的父亲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该怎么表现。他看了莫琳一眼,发现她用手捂着嘴惊讶地看着他。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回叛徒。

还有更多。戴维上学那些年,他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成绩名列前茅,从来不需要父母任何协助。“他内向就内向一点吧,”莫琳说,“他有他自己的兴趣。”毕竟他们自己也是不合群的人。这一周戴维想要的是显微镜,下周就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集,然后是德语入门书,再是盆景。他们一边惊讶于儿子学习新事物的贪心劲,一边一一满足他的要求。戴维既有他们没有的智力,又有他们不曾享有过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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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他会说,“你读过威廉·布莱克吗?”或者“你对漂移速度有什么了解?”“什么?”“我就知道。”

哈罗德花了一辈子低头,避免冲突,然而儿子却下定了决心和他斗一斗。他真希望儿子跳舞那天晚上自己没有笑出来。

跳舞的老人停了下来,好像刚刚才注意到哈罗德。他一丢毯子,微微鞠一躬,指尖轻轻扫了一下地面。他穿着某种套装,但实在太脏了,说不清哪是衬衫、哪是外套。他直起身来,依然直直地盯着哈罗德。哈罗德回头望了一下,确定老人看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路人匆匆而过,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老人看的一定是他,错不了。

哈罗德慢慢地走向老人。实在太尴尬了,他走着走着忍不住装作有东西进了眼睛,但老人耐心地等着。走到离老人差不多一英尺远的地方,老人突然伸出了手,好像要拥抱一个看不见的老伙伴。哈罗德只好也举起双臂,摆出同样的姿势。慢慢地,两人的脚一左一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没有碰到对方,却一同舞起来。哈罗德好像闻到一股尿味,或许还有呕吐物的气味,和更难闻的一股味道。四周只有交通和路人的声音。

老人再次停下来,鞠了一躬。哈罗德动一动,也低下头,对他表示谢意。但老人已经捡起地上的毯子一瘸一拐地走开了,仿佛已经将音乐丢到九霄云外。

在圣彼得附近的一家礼品店,哈罗德买了一套浮雕铅笔,希望莫琳会喜欢。至于奎妮,他给她选了一个小小的纸镇,里面是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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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模型,一反过来整个教堂就会淹没在闪着光的晶莹碎屑里。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游客来到这种宗教遗址通常会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饰品与纪念品,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埃克赛特让哈罗德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建立了一种内在的节奏,城市里的喧嚣仿佛要将这种节奏打乱推翻。在开阔的天地间,哈罗德又舒服又安全,一切适得其所,他感觉自己成了某些伟大的东西的一部分,再不仅仅只是哈罗德。但是在城市,当视野变得如此浅窄,他又感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还没有准备好。

他低头寻找大地的痕迹,找到的只是砖石和沥青。一切都让他不安:交通、高楼、拥挤的人群、嘈杂的通话声。他对路过的每张脸微笑,这么多陌生人,真让他筋疲力尽。

哈罗德浪费了整整一天,只是到处游荡。每次他想离开,就看到了让他分神的东西,然后一个小时就过去了。他看着那些他都没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思索着要不要买下来。给莫琳寄双新的园艺手套吗?一个店员拿来五种不同的手套,一只只往他手上试,直至哈罗德想起莫琳已经丢下她那蔬菜园子好久了。他停下来吃饭,却看到一长串可以选择的三明治,最后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就离开了。(他到底是比较喜欢芝士还是火腿,抑或是那天的特殊推荐,海鲜什锦?另外,还想不想吃点其他东西,比如寿司?北京烤鸭?)在原野上孤独行走时清晰如明镜的事情,此刻在丰富的选择、喧闹的街道和展示着林林总总货物的玻璃窗前,却渐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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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他真想尽快回到野外去。

现在有机会买装备了,他又开始犹豫。听一个热情的澳大利亚年轻人介绍了一个小时,看过专业爬山靴、帆布背包、小帐篷和有声步程计,哈罗德最后只买了一支可伸缩的电筒,他连连向那店员道歉。他告诉自己,反正靠着脚上这双帆布鞋和手中这个塑料袋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只要动动脑,牙刷和剃须膏都可以塞到裤袋里,止汗剂和洗衣粉则可以放到另一个裤袋里。所以他转而去了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咖啡室。

二十年前奎妮肯定也来过埃克赛特。她是不是从这里就直接到贝里克去了?她有亲戚在那儿吗?朋友呢?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有一次在车上广播听到一首歌,是《铿锵玫瑰》。她哭了。低沉的男音填满车厢,又稳又沉,这让她想起了父亲,她在抽泣间说,他最近刚刚去世。

“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低声说。“没事的。”

“他是个好人。”“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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