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的声音道:“高阳王,里面请!”
武崇训的回答欢快而轻佻:“那我就不客气咯!”
一只华丽丽的靴子才迈过门槛,西门雀便跳跃地欢呼:“阿训表哥,你也来了!”
一个身材中等但是肤色红润的少年出现在门里。他头上戴着太平冠,身穿白色的织锦袍,脚蹬朝靴,那靴子上绣了花,镶了珠,华丽异常。他一脸的笑容,显得春风和煦之外,还有一丝轻浮。看见西门雀,他显得十分意外,随即笑容可掬地拉了拉她的手,说道:“啊哟哟,我的雀表妹,你怎么也在这里?惊喜!惊喜!”
等了许久,西门雀总算等到一个人对她和颜悦色,而这个人又是个男人,她有些忘形了。
临淄王也跟进来,对着武崇训笑道:“雀表妹你是认识的,我不多嘴了。何神医你可认识么?”
武崇训一头雾水:“何神医?什么何神医?”
临淄王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引到我跟前介绍道:“这是皇祖母派来给大郎看病的神医何田田。这是高阳王。“
我深深地屈膝行礼:”民女拜见高阳王殿下。“
临淄王道:”她肋骨断了,身子不方便,失礼的地方高阳王莫要介意。“言语之中,又充满了维护,跟刚才的调侃又完全不同。这个李姓的皇孙,有时候真是变化莫测,令人揣摩不透。
武崇训一拍脑袋,笑道:“噢,我想起来了。莫非就是那个皇祖母亲自翻案的坐杀亲夫案犯的女儿?我听说你会开药,药到病除,可有这回事?“
他的话令西门雀的脸上重现了鄙夷和幸灾乐祸的冷笑。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无声无息地刺入我的心上,慢慢地搅动着,我的心内充满了尖细的疼痛。
我垂下眼皮,不亢不卑地回答:“殿下过奖了。民女不过是运气罢了。”
就这么一个回合,我内心对他已经充满了厌恶。相比之下,李家的两个皇孙仅仅是高傲,这个人,已经是缺乏教养,没有人品。
我到现在也难以明白——别人的不幸为何能让有些人如此地欢乐?
武崇训坐下,等到侍女奉茶退下,才缓缓地言归正传:“听说大郎连日一直身子不好,御医看了不见起色,家父特地让我来探望一下。若是总不好呢,家父认得一个游方高僧,最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若是大郎和三郎愿意一试,家父愿意亲自求那高僧施展妙手,来五王府走一趟。”
我抬头看临淄王的神色。以如今朝廷上的情势,即便是平时的日子,李氏对于武氏最好能躲多远就多远,老死不相往来,以免被人下毒或者暗杀。如今生病,无论神医还是名医,只怕宁可病死也不会用武氏推荐的吧。
武三思与武承嗣积极地在女皇陛下跟前谋求太子之位,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
果然临淄王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拱拱手打着哈哈地说:“大郎么,大约就是连惊带吓,再加上在就着冷风吃点心,回来就躺下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我们兄弟谁也没当回事,只道他躺一躺发发汗就成了,没想到越来越重,这才请医调治。好在上有皇天保佑,下有皇祖母爱惜,今日还派了何神医前来查看,大郎他吉人天相,定能康复。不过,梁王和高阳王如此费心,做晚辈的自然是感激不尽。”
武崇训顺着临淄王的眼睛转向我,眼里立刻充满了鄙薄。他冷笑一声道:“这丫头才多大,会看病么?临淄王莫要耽误了!”
不待临淄王回答,一个内侍掀着帘子进来,无声无息地走到临淄王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临淄王点头道:“端进来吧。”
随着一阵药香弥漫,一个侍女端着一只黑漆托盘进来,黑漆托盘上一只花纹如柳絮的白玉碗,碗里黑色的药汁,碗下黑里头着光泽的托盘,更衬得那碗有一种贞静的美。
临淄王清了清嗓子,环顾众人,说道:“这药灵不灵,吃过就知道了。不过,照规矩,宫里以及皇家的人要服药,是要有人事先试药的。各位都对大郎的病情关心的紧,特地上门探视,三郎替大郎谢谢诸位了。既然大家都如此情深义重,不知道有谁愿意做这试药人否?”
武崇训与西门雀都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临淄王像是故意为难西门雀,笑问:“雀姑娘,你意下如何?”
西门雀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指着环侍一周的侍女道:“这么多下人站在这里,找哪个试药不成要我来?”
临淄王不急不慢,不骄不躁地缓缓说道:“本来是与雀姑娘无关。不过,大郎这病却跟雀姑娘有关,今日又专程来探望,雀姑娘若能亲自试药,一来可以减轻自己的内疚,二来大郎若是醒了,听说此事,必定对姑娘心存感激,虽比不上割股疗亲那么惊天地泣鬼神,也算是可歌可泣了。”
大约是怕临淄王找上他,武崇训连忙击掌赞叹:“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好姻缘,成为轰动朝野的佳话啊!”
西门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现出愤恨之色。她面前的两位,一个是女皇陛下的嫡亲孙子,一个是女皇陛下的本家侄孙,他们的父亲,一个是皇嗣,一个可能取代皇嗣成为太子,跟他们相比,她只是个无根基无权势的孤女,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谁都得罪不起。
看到这里,我倒同情起她了。不管我多讨厌她,不管我多愤恨她,此时此刻,两个强势男人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总是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