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兰道:“你放心,这方面皇上绝不会护短的。”
第二天天不亮悠兰和春雨把我叫醒。春雨检查上学堂的东西,跟小宫女摆饭,悠兰站在妆台前替我梳洗。她给我梳了最简单的髫髻,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只银镶青石的蝴蝶簪给我簪在发髻之间,换了一身素净的裙袄,跟我解释说:“姑娘虽得皇上喜爱,可是还在孝中,不宜张扬。昨天上官大人也给了些首饰,都是金的,我都替姑娘收着呢。这只银蝴蝶是我的,姑娘莫要嗔怪悠兰寒酸,替姑娘自作主张。”
我感激得无以复加:“姐姐说哪里话!简直折杀阿草了。”
吃完早饭,悠兰跟春雨两个人送我到学堂。悠兰进去跟先生打了招呼,在先生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先生点点头,抬起眼睛看我。
我低头垂手,手足无措。倒是春雨,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四处张望。
这间房子,显然是专做学堂的,一溜的窗子,宽敞明亮,四张条案,排列整齐。
其中两张条案上摆着纸笔和书籍,另外两张条案空空如也。
悠兰告退。临走前她拉住我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对春雨吩咐:“莫要调皮,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春雨吐吐舌头,偷眼看看先生,正好迎上先生严厉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说:“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姑娘,呃,好好读书。”
一阵脚步声,一个尖刻的声音由远而近,划破了学堂的寂静:“啊,皇姨婆婆真是越来越搞笑了。这御学堂,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做学生啊?连奴婢都进来读书了!改日索性大开宫门,将洛阳街头流浪的乞儿也叫进来算了!”
这声音我是多么熟悉,熟悉到哪怕隔着两条街也能认出来,何况如今就在耳边,像是专门说给我和春雨听的。
明着是说春雨,矛头直指春雨背后的我。在这发话人的眼里,大约我还不如春雨呢。我就是她嘴里的“洛阳街头流浪的乞儿”。
她是西门雀。
已经是深秋季节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门外的落叶,红的黄的被秋风扫着,纷纷扰扰。西门雀那天穿着大红的织锦袄,金色的裙子,一双浓眉紧皱着,好像我借了她的银子没有按期归还。
她的身边,是神色淡然,衣着也淡然的惜福郡主。惜福郡主长得有些像太平公主,只是眉毛没有太平公主和女皇陛下那么浓。她的眉目弯弯,一双妙目如同一痕秋水,体态苗条,不管谁见了,都会顿生怜惜。
她一身紫衣,头上除了几枝挽发的玉簪,其他首饰全无,只簪了一只紫色的大菊花,顿时又让那不胜衣的神态增添了几分果断的气质。
她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倒不像西门雀那么浅得令人一目了然。
我看向西门雀,再看向惜福郡主。惜福郡主这才抬抬下颌,用眼角的余光扫我一眼,透着一丝凌厉和傲慢。
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离开西门雀,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的侍女上来给她摆书的摆书,上茶的上茶。
西门雀见她的话无人反应,先生头都没抬,惜福郡主也未附和她,便哼了一声扭转身子坐在惜福郡主旁边的位子上,看着她的宫女忙碌。
先生对我和春雨道:“这是你们俩的课本。在你们自己的宫里,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主仆也好,姊妹也好,但是在学堂里,你们便是同学。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互相帮助,不得以大欺小,不得倚老卖老,不得以势压人。”
说完,他威严地看着我们俩,问:“听懂了么?”
我和春雨齐声回答:“是。谨听先生严命。”
先生转头给惜福郡主和西门雀布置作业,令她们抄写《孝女传》的某个章节。
《孝女传》是女皇陛令人编撰的一部书,一共二十章,每章是一个孝女的故事。
武周秉承唐高宗以来以孝道治国的理念,尤其强调子女对父母平等的孝顺。高宗以前,大唐的大臣只服父亲的丁忧三年,也即,如果在职的官员父亲去世,该官员要辞官回乡为父亲守墓三年,对母亲则无此规定。女皇陛下做了高宗皇帝的皇后之后,便上书高宗皇帝,令官员们也给予母亲同样的待遇。
从此大唐,乃至以后的武周的官员,开始为母亲服丁忧,一直延续到清末。
惜福郡主和西门雀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当然怀着一丝恼怒——这个作业,隐含着一点惩罚性,自然令她们不爽。
学堂内静悄悄。先生令我和春雨到他案前,拿出一本《千字文》,分别令我和春雨诵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