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业随和地说:“是是,还是老婆你想得周到。”他打开碗橱的门随手摸出一只大碗,倒了些酱油,取出筷子蘸了点糖,放在小桌上,令我们俩坐下来吃。
张大娘客气地说:“啊哟,怎么这样不知道节省!这鸡蛋留着给阿草娘补身体吧!“
许盛业豪爽地说:“给乖女吃,给乖女吃,阿草娘要吃还有。她是我们许家的功臣,亏谁也不能亏她!”
张大娘打趣道:“我晓得你如今有钱了,说话都气粗。“
许盛业嘿嘿笑着进房,对着弟弟的脸看个不住。弟弟刚换了尿布,又睡得沉沉的。许盛业疑惑地问:“为什么我每次进房他都在睡?他怎么睡不够?”
张大娘道:“一看就是没当过爹的人!这刚出生的孩子,可不是吃了睡,睡了吃,不睡还能咋地?难道你让他读书认字不成?那可忒早了些。”
许盛业又挠头:“嫂子说的是,嫂子说的是。”
许盛业的脾气空前绝后的温和。不仅许盛业像变了个人,就连许久不上门的大伯母田氏,某日也带着些鸡蛋和一包糖前来探望。那个时代的糖全是粗制的红糖,且价钱昂贵,平常人家,也只有逢年过节做点心的时候才会买一些用。
田氏自嫁入许家,就像带亲兄弟一样将许盛业从一个小小少年抚养到娶亲,她平日能对这个小叔子张口骂就骂,挥手就打,自然是因为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她坐在床前细细端详着弟弟,半晌才眯着眼睛看看许盛业,笑道:“我看还是像老二多些。老二虽粗,但是男人就要长得粗些才好,要是长得太秀气,岂不跟女孩子一样了吗?”
母亲温顺地微笑:“大嫂说的是。”
田氏拉着母亲的手拍着,又道:“有什么缺的,你只管让老二到我那里找去。如果我那里找不到,就让老二去镇上买。你现在身体如何?谁谁下么?奶水多不多?我看这孩子白白胖胖的,你这奶少不了。咱村后面的河水浅,钓不到多大的鱼,我已经让你大哥到下边的湖里去钓。”
下边的湖里,指的是河下游一处平地,走走要半天的样子,也就是说大伯父要早早起身,太阳落山方回,就为那下奶的几条鱼。
母亲连忙说:“啊哟,这怎么使得?我这几日没少喝鸡汤鸭汤,奶水充足,一点都不缺。”
田氏摆摆手道:“你且让他去吧。老二这孩子来得不易。他前头的娘子并未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他这把年纪才当爹,你是我家的功臣!等出了月子,我给你们操持满月酒。”
母亲连忙欠身:“真是劳烦大嫂!“
田氏告辞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洗尿布。田氏见了,脸色非常和气地跟我打招呼:“阿草给弟弟洗尿布呢?你娘这一向坐月子,尿布都是你洗的么?”
我点点头,冲她笑笑。她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又恢复了神色,问我:“喜欢弟弟么?”
我说:“喜欢。弟弟好可爱。”
田氏的脸色更加温暖,慈祥地问:“是井水么?”
“是。”
“井水冷么?”她伸手试了试水。
“不冷。”
“要是冷的话就烧点热水兑进去,莫要偷懒。冰了骨头可是要得大病的。”她殷殷叮咛。
“谢谢大伯母。”
我站起身送田氏到院门口。田氏停住脚步,将自己头上戴的一朵绒花摘下来插在我头上,笑着说:“好好照顾娘和弟弟,有什么事过来叫大伯母。改天大伯母做糕饼给你吃。”
关上院门,我恍若隔世——弟弟的出生,改变了我和母亲在族人眼里的地位。他好像是一个得道的仙人,令我和母亲鸡犬升天。
大伯母已经多久没上门了?我断定她是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留言,确信我是个不吉利的孩子,身上带着龌龊的巫盅之术,能陷人于灾难。躲开灾难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我这个不吉利的人。
弟弟的出生让她打消了顾虑,重新拾起亲戚间的情谊,对我也另眼相看。
我是她们许家新生儿的姐姐,同一个母亲的姐姐。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我擦干手,蹑手蹑脚地进了母亲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