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战略方向一定要变。仅仅掌握窦家鱼肉百姓的证据是不行的,是绝对不能让熹宗以得罪窦太皇太后为代价来站在原家一边的,要像窦家暗插原家心腹那致命一刀那样回敬。自古以来,让任何一个皇帝心惊肉跳的,除了“图谋废立”以外,还有一个便是“投敌卖国”。窦家南军与南诏极近,只有南军最适合打南诏,若能假造窦家南军与南诏谋夺天下,意欲让窦家取轩辕氏而代之,再让舆论散播,传到熹宗耳中,我打赌,他再怎么喜欢女人、促织、斗鸡、骏马,也会派人彻查窦家。只要皇帝有心,原家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狠狠整窦家了。即便他依然沉溺于窦丽华的美色,只要天下众心归于仁义之师,舆论导向原家军,便可以打着“诛窦氏,清君侧”的名号,名正言顺地逼宫,灭窦家,逼熹宗禅位,则大事可成。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碧莹看得眼都直了,“木槿,你若是男儿身就好了,一定是诸葛再世,封王拜将易如反掌。”
我真心实意地摇摇头,“碧莹谬赞了,我们与原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实话,现在我的这些粗招实在是狗急跳墙之举,若能有些时间定要好好研究,重新部署一番,好能在保存原家实力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击败窦家。不过相信二哥定能滤其精华,想出对策的。”碧莹点点头,唤了一声:“小忠。”一只油光乌黑的小犬跑出来,颈间勒着一个银项圈,对碧莹汪汪叫了几声,然后亲热地打着转,吐着舌头舔她的脸。她示意它安静坐下,在它的项圈处摁动机关,放入我写的回信。小忠第一次见我,嗅了半天,做友好状地对我耷拉着舌头,摇着尾巴,但看我的眼神却异常防备。
这分明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犬。碧莹告诉我,玉北斋与别处的不同,在于其一切日用品都派人自行从外面采买回来,是以张德茂难以接近,他便嘱她央求原非珏给她养只小狗玩。原非珏的日常生活现在全由碧莹照应,自然一口答应了。然后张德茂不知用什么法子,便将这条小犬经阿米尔的手送了进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于是它成了碧莹联系外界的方法。
我赞了这妙招半天,心中愈加觉得张德茂此人绝不简单。我们在碧莹的房里又聊了半天,日头略略西斜,小忠回来了,项圈内早已空无一物,只有一张信笺上画着小五义的标记,显见信是成功送出了。小忠向碧莹吐着舌头,哈哈地讨吃的,她便咯咯乐着喂它。
久久不见原非珏回来,我的心被失望和思念磨得隐痛不已。
碧莹同小忠闹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将她琥珀色的眼瞳照得分外清澈动人。我知道碧莹是美丽的,但却从来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地笑,那种从心中映出的快乐,将她的美又淋漓尽致地散发出几分。
爱情雨露,这几个字蹿进我的脑海中,我的心不安了起来。我望过去,只见碧莹正仰着脖子躲着小忠的舌头,雪白的颈项上隐约露出一点嫣红。
我笑着说:“别动,碧莹,你脖子那儿有个小虫子,我来帮你抓。”趁她一愣的时候,我翻开她的衣领,果然是个红红的吻痕。
我坐回椅中,心中如打翻了无数的五味瓶。这个玉北斋里,人人都对碧莹恭敬有加,那敢对碧莹这样做的只有原非珏一个人了。碧莹是他的贴身丫头,又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美人,在古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忽然觉得她的笑很刺眼,却不敢质问,也问不出口,只是掏出给原非珏的《花西诗集(二)》摆在桌上,惨然道:“那我、我就先回去了。”碧莹对我的脸色剧变显得很茫然,她无辜而伤感地看着我,“天色还早,木槿,再坐会儿吧。这园子里只有我一个女孩,我可想你了,咱们姐俩再聊聊好不好?”可是我却如坐针毡,起身就走,背转身时,一滴眼泪还是滑落了下来。
我坐在马车里,偷偷落了半天泪,觉得实在憋闷,就和素辉一起坐在马车前头驾车。我空洞地看着快速向后移动的绿色,脑子里全是漫天的樱花雨和碧莹幸福的笑容,还有那吻痕……又是一阵难受,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喂,别哭丧着脸了。”素辉忽然出声。
我一下子睁开眼。有这么明显吗?我正要反驳,他却接下去说:“反正你早晚都是三爷的人,就这样断了你对四爷的念头也是一件好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冷冷道:“你在胡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我刚和阿米尔那小突厥毛子过招时,他跟我说现在四爷可宠莹姑娘了,上哪儿都要带着她。今儿要不是四爷要去做件大事,一准儿莹姑娘也跟去了,咱们可谁也见不着。”他看看我的脸色,想了一会儿,又说:“再说了,莹姑娘本也长得美,现在我看是越来越标致。
你再看她的吃穿用度,哪里还是个丫头该有的寸度?分明是个当家姨奶奶的样子!唉,木丫头,四爷是不错,娘亲是突厥女皇,为人老实,又没坏心,可是那果尔仁哪里是善类?阿米尔说了,果尔仁他就是不喜欢你,嫌你太过奸猾。终有一天,果尔仁和四爷要回西域,他绝不会同意四爷带你回去,你和四爷终是无缘。我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三爷的人,这世上能容得下你我的也就是西枫苑了。我看得出来,三爷是真心喜欢你,我娘和韩先生也喜欢你,我呢,跟你相处久了,觉得你除了难看点,别的还凑合……喂,你别这么瞪我。好好,不说你难看,你长得好看,就比莹姑娘差一丁点而已。别难受了,木丫头,你的心就定下来吧,就跟着三爷吧!
等三爷夺了天下,报了大仇,咱们少不了皇后、贵妃什么的,比去那劳什子西域可好多了……”素辉唧唧呱呱地越说越多,我转头望向四周,心中无限凄凉。
我凄凉地再回头,玉北斋变成一个小点了,那里曾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现在竟如此不堪回首。
我坐正身体,又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素辉看着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又来笑话我一顿,反而像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嗯?我抹着眼泪的手停了下来。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啊,我把它抄写在《花西诗集(一)》中,素辉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这首《一剪梅》的?”我惊问。
“这又怎么了?前阵子闹采花贼,三爷出不得门,天天就在家呆呆地念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三爷从哪里得来这首词的?”素辉终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我,支支吾吾了半天。
说实话,我并不奇怪原非白从宋明磊那儿得知我和原非珏的情谊,可他不但知道我同原非珏约会的具体时间、地点,连我送原非珏诗集中的每一首词都知道,所以那天碧莹将非珏题着《青玉案》的帕子送来,被他撞见,我明明撒谎说是我写着玩的,他却铁青着脸一把销毁。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这个该杀的克格勃,这个浑蛋加变态!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他手心里的孙悟空似的,无论我做什么、想什么,他其实都清楚吧,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非珏喜欢我,一早就知道我帮素辉做功课,那他为什么把我从非珏手里抢来?还有他昨天对我那样又算什么?还有那个变心的原非珏,还有那个和锦绣传出绯闻来的原侯爷……我越来越烦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家的男人都是自以为是,耍着人玩的浑蛋!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素辉警惕地手搭凉棚向后看了看,我则沉浸在对原家男人的无限郁闷和痛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