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也停下脚步,伫立在卷轴前:“楚娇,这是你外公送给白牧师的字。家里的都失散了,就剩这一幅了。”
我侧过头,探寻地看着西蒙斯教授。他轻声在我耳边解释道:“那是我妈妈,李先生就是她的舅舅。四十多年不见了。”
老夫人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摸着纸面。“丁未?”她轻声念出一个纪年,眼光投向身边的李先生。
“丁未,那还是民国以前。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年。白牧师在咱们家乡修的学堂奠基,请你外公给题字,他就写了这幅字。到现在八十多年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轻轻摇摇,若有所思地说着:“我也上岁数了。以前来过这儿,可就是不记着这幅字了。”
李先生拉着老夫人进了客厅。看到我站在西蒙斯教授身旁,便向我招手示意。“来和章奶奶打个招呼。
章奶奶见到我,并不清楚来由,只是程式地笑笑,却没有说话。
“在飞机上认识的小朋友,来哈佛上学,”李先生解释道,“他老家也是自贡的。”
最后这句话让她双眼一亮:“自贡的?自贡啥子地方?”
我脸上微微泛红,忙着解释道:“我爸爸是在重庆长大的。我生在了北京,一直还没回过老家呢。”
“噢,”老夫人轻声叹道,“自贡我也离开四十多年了,怕是回去也不认识了。”
白太太安排李先生和章奶奶坐定,端起了手中的骨磁茶壶,倒出了清亮的茶汤。
“楚娇,舅舅说这是你们家乡的特产,这次专门带来的。你尝尝,看看和四十年前的是不是一样?”
茶斟好了,白太太向着李先生和章奶奶说道:“你们先聊着,让两个年轻人到餐厅帮帮我。”
“伊莎贝尔阿姨,妈妈说舅公准备过一阵子就回国了?”西蒙斯教授和白太太还是更习惯用英文交谈。
“是啊,我劝他也没用。我本来想着他来一次不容易,总该等到明年毕业典礼时的校友聚会,也是一个难得的纪念。可他却说过了感恩节就回去了。”
西蒙斯教授刚用手抚平桌布,听了这话,他一愣,抬起头,看着白太太,问道:“这么快就走?”
白太太缓缓地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他跟我说过好几次,到了他这个岁数,其实很害怕故地重游的。”
“妈妈也是一样,”西蒙斯教授又低下头,一边用眼睛瞄着桌布的花边,一边细心地调整着,“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她从华盛顿过来。”
“伊莎贝尔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以前从来不过感恩节的,”西蒙斯教授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妈说她在美国也没几个亲戚,这节也不用过。上星期,我就跟她说,这回舅公来了,总不能再说没有亲戚了。舅公这两万里都走了,你总不能让他只和白伊阿姨一起过节吧,毕竟你是他的亲外甥女。我这么说你不在意吧?”
白太太轻轻地放下手中端着的餐盘,深情地看着西蒙斯教授:“内森,我一点都不介意。他们本来才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西蒙斯教授在餐盘边摆上刀叉,一边放着,一边说道:“照理说我妈和舅公之间也不该有什么矛盾,可我问她也不说。舅公也是一个样。上次见他,我想问问父亲的事,他也是绝口不谈。”
“内森,要知道这些往事,说不定还得靠咱们这个年轻的朋友?”
“是吗?”西蒙斯教授疑惑地看着白太太问道,“他怎么会知道?”
“舅舅正在给他讲以前的故事,我也跟着偷听了几段,还真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历史。”
这话也勾起了西蒙斯教授的兴趣。他双手放在我双肩上,微一用力,我自然地在桌边厚重的木椅上坐下。
“舅公有没有说为什么会给你讲这段历史呢?”
我羞涩地低下头,一个劲地摇着,嘴里只是用尽各种办法解释这我也不明白的奇遇。
“那现在讲到哪儿了呢?”西蒙斯教授仍是热切地看着我,想尽早的找到一鳞半爪的答案。
我支吾着答道:“他十九岁,准备来美国上学。再有就是陪着李先生和白太太去奥本山墓地,听到了一些白太太姐姐的往事。可是这几条线之间的联系我也没搞清楚。”
西蒙斯教授用手整理了一下落在前额的一缕栗色卷发,无奈地耸耸肩:“你们这速度也真是慢,看来舅公回去之前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到我出生了。”
“真抱歉,”我忙着道歉。
西蒙斯教授努力地一笑,把脸上的愁云扫去:“你为什么要道歉?说不定你听完故事就明白他为什么给你讲了。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讲给我听!”
白太太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啊,光顾着说话,火鸡应该烤好了,帮我一下吧。”
出炉的那一刻,这只火鸡确实很美。烤箱中的灯光映着表皮上还在吱吱作响的油脂和腾着的热气,一阵阵摄人心脾的烤炙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和西蒙斯教授小心地把火鸡摆放在餐桌的正中,白太太则跟在我们身后,从手中的大托盘上依次放下绿色的蔬菜、红色的蔓越莓和棕色的肉汁。这便是感恩节晚餐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