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继珣跨进垣楼的门槛时,似是嗅见了自己身上的汗味。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抬手要去摘斗笠,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耳边似响起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你已将及冠,家里的有些事也可以交给你办了,为父如今有一件极紧要之事,需要你独自跑一趟上京,替为父递一封信……”
“……此事由你出面最为合宜。第一,你非官身。那李詹事丞乃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为父好容易才找到了这个门路,由你出面,不会惹人非议;第二,你从未去过上京,是生面孔,宜于行此密事;第三,你长兄性子死板,不及你灵活,此事又需变通,故,便交给你了。”
“……你要听古先生安排,隐了行迹,必要时便扮作庶人,务必不要叫人查到萧家的头上。须知我们能与太子府上官吏搭上线,已是极为不易的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珍惜。若我萧氏能得太子护佑,则往后也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了……”
坐在并不舒服的鼓凳上,萧继珣终是摘了斗笠,抹了抹头上的汗,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很嘈杂。
庶人们三五一群,说话闲聊,虽穿着布衣粗履,神情却很坦然,鲜少有畏缩之举。
萧继珣转开了视线,又看了看那几个坐在雅座的士子。
这些人皆是纱衫博袖,穿戴不俗,有的人髻上还戴着梁冠,似是有官职在身。
他们与那些庶族不同,一举一动皆十分高雅,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但也聊得极热闹。看表情便知,士庶同处一室,他们并不以为意。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种青州城没有的自在,与大气。
四顾了一番后,萧继珣便收回了视线。
他选的位置便在庶族围聚的角落,并不惹人注目。当他四下扫视时,便露出了一张泛青的脸来,那原本俊秀的眉眼,如今却有着极浓的倦怠,衬着他眼下重重的阴影,整个人显得又憔悴、又阴沉,再没了“江阳郡第一美郎君”的风采。
萧继珣将帷帽放在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那一刻,他的耳边似又响起了一段语声,那声音并非出自他的父亲,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男人。
“萧氏是必死之局,若觅生机,六月初五来垣楼。此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否则萧氏必诛五族,断无生理。”
那冰冷的语声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全身阵阵发冷。
这句话,他是在三日前听到的。
那天他独自出门,正打算给家里的人买些礼物后便打道回府,不想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他的是个面相老实的男人,黝黑的皮肤,极不起眼。
那男人拦住他后,不问旁的,只附在他耳边说了那句话,便飞快地遁走了。而萧继珣却被那句话惊得当场停了步,在大太阳下呆站了足足一刻钟,无法动弹。
那黑脸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官话,虽面相老实,然说话时的语气却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在言及萧氏命运时,就像他们萧氏已是砧板上的鱼,被人剥了鳞、去了皮,就等着当头一刀了。
若换作以往,这种话,他萧二郎根本听都不会听。
可是,此次来上京接触了李詹事丞之后,他这才知道,他们萧家惹上的麻烦,莫说是屠尽满门,就算是诛连九族,亦是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