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奔和余周周有同样的习惯,当他们真心想要夸奖谁的时候,总是词语贫乏,只能不断地重复一个字“好”。
你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这是只有小孩子才能问出来的话,不在乎自尊,不在乎姿态高低。
随着他们越长越大,所有人都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在别人疏远前先一步动身,在别人冷淡时加倍地漠然,在得不到的时候大声说,我根本就不想要啊!
奔奔伸手拉住了余周周的马尾辫,就像小时候一样。
“因为我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不是好学生,你离我远点比较好。
“你继续努力吧,继续像现在一样这么出色,或者变得更出色。我只要在远处看着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为你高兴,真的。”
余周周发现自己好像有哽咽的冲动。她摇摇头,连忙问了自认为很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不做一个好学生呢?”
奔奔很随意地回答:“因为做个坏学生比较简单啊。我为什么要做个好学生呢?”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好学生。这对于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是一个准则,流淌在血液里。鱼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什么要逆流而上,不是吗?
初夏的午后,就连沉默都暖洋洋的,时间好像倒流了十年。
很长时间过去了,奔奔才慢慢地说:“可能是……可能是因为我讨厌我家的人吧!”
余周周这才想起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询问的话:“你爸爸还打你吗?你的家在哪里?
你过得好吗?”
奔奔的那个酗酒成性的养父,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工地的升降台上一头扎进了水泥池。
出殡的时候,连奔奔自己都想象不到,他竟然会哭。
更想象不到,神秘的亲生父母竟然会出现。就好像一场梦,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有了新的名字和家庭。老邻居都在背后啧啧作声议论着这个孩子有多么狗屎运,祖坟上冒了几许青烟——所有人都忘了,其实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只是归回了自家祖坟而已。
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抽屉里面装钱的鞋盒。奔奔背着书包抱着纸盒子出现在亲生父母面前的时候,脸上被养父打伤的地方还没有痊愈。
在那个混乱的小学里面已经学会了怎么用拳头保护自己的奔奔,偶尔冒出一句“妈的”都能把他那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吓一跳,喝汤的时候发出声音也会被他笑,奔奔举起拳头准备朝同胞哥哥挥过去的时候,他们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
奔奔坚持不改户口。从滨海城市迁回省城的父母想要把他送进师大附中,也被他激烈地抗拒了。哥哥只会冷笑着说他白眼儿狼。
“周周,你为什么要回到十三中来读书?”
“我想我的原因跟你不一样。”
十三中是余周周的驿站,却是奔奔的归属感所在。
“先是拿我还感情债,之后又把我带回去改造成一个好孩子,好像我有多么脏、多么恶劣似的,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话?我凭什么要乖乖地变成跟我那个哥哥一样的家伙?”
奔奔就连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毫不激动。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身体里面一直有种坚定强韧的力量,可以让他熬过养父的打骂,也可以让他毫不动摇地拒绝亲生父母的改造。
“奔奔,你不可以永远这样。”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奔奔微笑,“周周,你以后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很强大的人,很优秀、很强大的人,可以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让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尤其是你。
奔奔点头:“那很好。很像你应该有的理想。”
“你呢?”余周周执着地追问。
“我?”奔奔笑了,“和你一样啊!”
周周再接再厉:“所以,你为什么不一起努力呢?我们……”
“周周,”奔奔打断她,“不是只有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你看,我刚才就可以保护你,而那个差点儿被揍的男生就不能。何况……”
“何况什么?”
余周周眼里的奔奔已经模糊成了金色的剪影,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无法伸出手拉住。
“何况,我想保护的人,特别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