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张老丈和李大人在那边怎么说,曾文远面上都是一片安静,好像真的只是个温润斯文的好少年,只是那一双丹凤眼的深处,烧着火焰只是越来越旺。
一直等到面见两位老大人完毕,给他们两人在营地中各自安排下了居所帐篷,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曾文远才找到了张羑里的营帐,走进来之后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用了个隔绝声音的奥术,这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各种愤怒,不耐的神情才从那张俊秀的脸上爆发了出来。
“羑里姐,难道我们就真的这样么?就这样把自己置于他们的羽翼和控制之下?”
曾文远看着张羑里怒声问。如果是风吟秋在这里看到他的这个模样才会发现,这个少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算彻底的‘活’了起来,既不像是之前那样平和温润的斯文少年,也远没有在剧院舞台上那么激昂嚣张,脸上的神情,语气,每一丝肌肉的弹动每一个毛孔朝外散逸出的气质,都能看出和之前的有天壤之别,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从气场上清楚感觉到,这是个灵性,聪慧,十分敏感的少年。而且好像因为过于的敏感,他似乎很容易陷入抑郁或者焦躁中去,比如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这样也不错啊,至少不用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我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张羑里却是靠在床头看着书,一副悠闲的模样,只是淡淡瞥了这焦躁的少年一眼就重新把视线放回了手中的书上。“和爷爷把这事给说明,我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下了。而且现在看起来不是还好么,说实话,对一直以来的偷偷摸摸的跑去表演我也有些厌烦了。我觉得最累人的还是费尽心思对付那些戏迷,什么人可以收下礼物稍微表示得亲热一点,什么人一定要划清界限让他们知难而退,然后又要暗示谁谁谁有什么不好,让他们自己斗起来……成天计较这些都是很累的啊,都比上台表演都累多了,而且无趣得很。”
说到这里,少女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好像一直以来的紧张奔波让她真的有些累了,原本有些英武逼人的气质中显出几分娇憨和妩媚,一旁的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的模样,好像想把她装进眼睛里。
“你真不知道你爷爷想要你做什么么?羑里姐。”少年忽然说。
“什么?”张羑里一愣。
“你爷爷想用你去讨好那使节团的人。”曾文远冷冷说。“我偷听我父亲和你爷爷谈话听到的,虽然他没说明,只说给你安排了个好姻缘,若是能成,对张家,对欧罗大州的所有神州人都有莫大好处。之前我还以为是他要把你推给使节团的首领那什么回赐使李大人,那个姓风的便是他派来抓你的走狗,但是现在看来并非这样。而好像是想要将你塞给那姓风的家伙。从你爷爷和那李大人的态度看来那姓风的可不止是这使节团的参谋长这么简单。”
“这…不会吧?”张羑里的表情变得很怪异,好像是哭笑不得,俏脸又有几分微红,顿了顿想了想后嗤然一笑。“不会的,就算是他们真的这么想,风叔叔也不会同意。他是大祭司叔叔的好朋友,又是能独自抗衡费尔南德斯家那般庞然大物的英雄人物,只是把我当做小孩子看罢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曾文远看着她问。“你爷爷硬把你朝姓风的那里推,难道你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当他什么助手?然后等着他们和哪里的贵族混熟悉了之后,又把你打扮成尤利西斯让你去演出?”
“那还能怎么样?”张羑里白了一眼。“总比以前那样偷偷摸摸朝不保夕好吧。再说爷爷他们做所的也是为了我们神州族裔的好事,就算是为他们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不!就凭他们那些腐朽愚昧的什么圣人之道,怎么可能带给神州族裔什么好处?”曾文远的声音和神情一下激烈了起来。“刚才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简直是每一个词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你爷爷还算是另有目的的奉承,那个什么李大人却是真心信奉他那一套圣人学问。我早就听张家的人说过了,这使节团一路走来全是风和另一位法师的功劳,这李大人百无一用却占据了首领地位,就只是因为他是所谓的圣人门下的读书人。这样腐朽不堪的道统和文化怎么可能有用?就连南方草原上那些兽人们选酋长,也知道选个最强壮最聪明的。当年大正遗民辛辛苦苦从西方神州逃难而来在这欧罗大地,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才扎根下来,难道还要返过去重新接受那愚昧落后的文化吗?”
张羑里倒是被说得一愣,她虽然对自己爷爷的那一套也是颇为不耐,却从没朝深处想过这些问题。
“羑里姐,我们找个机会悄悄地一起走吧。去因克雷。”虽然早已经施展了隔绝声音的奥术,曾文远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与之相反的是那一双眼睛中的光芒却亮得有些吓人。“我们的才华不应该跟着埋没在这些腐朽不堪的老人们的愚蠢计划中,那是对生命的巨大浪费,辜负了这个世界给我们的天赋。即便是抛弃了尤利西斯和维斯特这两个身份,我们两人也可以从头开始,只会创造出更辉煌更耀眼的成就。”
“去因克雷?你怎么会想到去因克雷的?”张羑里讶异地看着曾文远,这样的神情她以前从没在这个表弟脸上见过。“而且我们两人怎么可能去因克雷?那可比奥罗由斯塔到西海岸都远多了,路上也很不太平,商队也都要很久才能来一次呢。”
“我知道。我这段时间了解到了一些和因克雷有关的消息,那里虽然粗俗了一些,没有奥罗由斯塔这里这样深厚的文化底蕴,却是一个自由,平等,充满了生机的地方。那里没有费尔南德斯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任何一个有天赋有能力的人都能堂堂正正地获得自己应有的地位。至于怎么去,羑里姐你也不用担心,我一定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
张羑里怔怔地看着曾文远,忽然问:“小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厄。。。没有。”少年一脸老实地回答,但是张羑里却知道这是他不想老实说话的表情。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咚咚锵锵的锣鼓之声。曾文远使用的奥术只是不让这帐篷中的声音被人听去,外面的声音却还是能如常传进来的。
两人走出帐篷,看到外面有一队人马带着几大车东西正在进入营地,领头的几个明明是欧罗人,从打扮上来看也是贵族法师,但随后却有几十个神州族裔拿着锣鼓唢呐,一路吹吹打打进来。张羑里眼尖,仔细一看,其中居然有几个洗衣帮的人,便走上前去问。
“啊,是羑里姑娘,还有文远少爷。”那两个洗衣帮的人只是帮中的下层帮众,都在奥罗由斯塔中从事着各种较为低贱艰苦的营生,看到两人连声问好。“安东尼家不知道发了什么毛病,居然花大价钱到处找神州人中会吹打神州乐器的人,两个奥金一天呢,我们便拿了过年用的唢呐和锣鼓来。原来他们是来这使节团来送礼的,听说这是神州来的使节团,我们早就想来看看了,想不到你们早一步先过来了啊。”
远处,李文敏大人和张老丈也闻声走出营帐,正好陈参将一脸喜色地前来禀报:“李大人,是那安东尼家族的人。原来之前那因克雷人曾有一笔重谢叫他们转赠予我们,被两个执事悄悄私下隐瞒了下来,如今被查了出来,两个执事已被责罚了,安东尼家族不止将之前的重谢如约奉上,还加上了一笔赔偿,难得他们还去那国都中找了些前朝遗民,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敲敲打打地送了过来,看来也是极有诚意的了。”
“。。。。。。居然还有这等事。。。。。”李大人听了也是又惊又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愕然一怔,然后又冷然一哼。“。。。哼,什么执事私下隐瞒,怕是那安东尼家族自己吞了这笔钱吧。本官在礼部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下面衙门玩弄这些鬼魅伎俩,穿帮之后便找两个人当替罪羊。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赔罪,定然是怕了那因克雷人追究。。。。。。”
说道这里,李大人又转身对旁边的张老丈笑说:“看来这定然是牧斋先生去那奥罗由斯塔四处散布消息的功劳,那些因克雷人果然还是要面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