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读书人,从小没有干过农活儿。
我母亲去世之前的几个月就爱和我絮絮叨叨的说话。
她说我父亲祖上是昆明的一个大资本家,父亲曾经去德国留学,她第一次见我父亲的时候,父亲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一派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样子。
其时,母亲那个时候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
那个时候,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不过说回来,父亲身上那股劲儿确实和周围的叔伯们不一样。
父亲是个要强的人。
一开始干农活儿的时候,手脚都被磨破了皮。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回家了就抹点紫药水,第二天接着下地。
一直到手脚都磨成了厚厚的茧子,他干起农活儿来也开始变的得心应手。
父亲和母亲都是能在平淡生活里发现闪光点的人。
母亲沉迷于把有限的粮食变着花样的做成更多的饭来,而父亲则开始给我上《植物学》这门课。
“若若,你看,这是迎春花和连翘花,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
父亲指着两丛金黄娇艳的花和我说。
我仔细的看了又看,这明明是同一种花,为什么有的叫迎春,有的叫连翘呢?
父亲让我仔细观察,再看看有什么不同。
我看了又看,终于发现,“啊!一个花是四瓣,一个花是六瓣的!”
父亲满意的点头,用一种欣赏又骄傲的目光看着我,“迎春花有6片花瓣,而连翘花只有4片花瓣。迎春花小枝是绿色、呈四棱状,连翘花的小枝为浅褐色,呈圆形。”
父亲摸摸我的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只要你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里面的迥然不同。”
父亲说,世界上没有一片相同的叶子,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父亲带着我采摘野花野草做成标本,我们还发现了许多的药材,才回来处理好,卖给药材收购站,还能换回来一些零钱。
这些零钱,除了买吃的,就是买书了。
在李家坡的日子,虽然贫苦,可一家人在一起,也是好日子。
只是我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父亲总是咳血,母亲带着父亲去医院看病,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父亲脸上苍白里透着点潮红,他神态还好,冲着我微笑,摸我的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我。
那块糖是青苹果味儿的,我迄今记得它的味道。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味道。
父亲的离去无声无息。
他死之前大约是回光返照,他把正在给他熬药的我和母亲叫到床前。
“阿竹,我要走了,你以后的日子要受苦了。”
母亲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父亲又想伸手摸我的头,可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双手干枯的像是只有皮包着骨头一般。
他的手终究是没有抬起来,他最后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话,我听不真切,好像是,“好好活着”。
父亲去世后,村里的叔伯大娘们帮忙把父亲埋葬在村边上的公墓里。
小小一个坟头,连个墓碑都没有。
家里只剩下了我和母亲。
母亲的半个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还剩下的半个,是为了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