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其中,有人憎恶这个朝廷,有人憎恶这个人间。
这世道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
这人间万象有什么值得珍重?
她们活到如今,不是因为被珍重,而是靠着被凌辱,以被凌辱来换取性命苟活。
让这扭曲的一切统统毁灭于刀与血之下,湮没在黄沙尘埃中亘古沉寂,才是想看到的。
天下兴与亡,不在意。
百姓生或死,不在意。
她们自己的死去与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白婉仪一身素衣、混杂着血迹和沙尘、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却唤起了她们心中埋藏已久的渴望。
因为这些年,每逢绝望时,那个被活剐于敌人阵前却隐忍不言的张将军,就好像被一笔一划勾勒出了鲜活容貌,生气勃然地驻在心里,成为了遥不可及的信仰,告诉她们——虽然她们沦丧尊严苦苦挣扎,但这世间,也还是有女子被万人敬仰,是被尊重和善待的,是希望与光芒。
虽然她的枯骨早已埋入了黄沙,甚至不知其名,然而她似乎总活着,精魂未绝,依旧注目着她们。
所以,如果要死的话,也要死得壮烈一些。
而不是浑浑噩噩,以官妓之身病死老死在边关,背负一辈子的屈辱不甘。
“我跟着你吧。”
官妓中,有个女子站了出来。
四周的人纷纷朝她们投去惊异的目光,仿佛在震惊——什么时候妓女也心怀家国,知道出来抵抗胡人了?
白婉仪循声看过去,微有错愕。
她动员人们坚守鸡鹿塞,没想到却是这几个官妓先出了声。
“那我也来。
算我一个吧”
“若是赢了,还活着,我们能赎身吗?”
她们无视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面色是解脱的释然。
比起这些人,她们是真正不在意生死的。
倘若死了,至少是死得其所,以后也会有人铭记她们——不是以记得她们官妓身份的方式,而是记得她们为什么而死去,记得她们脆弱而又壮烈的尊严。
比起苟活,她们更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
素来被人们瞧不起的妓女,竟然比旁人还有胆气,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便有人道:“我们也来,只要兵爷来的时候,把我爹爹和两个女儿带走就好”
也还是有些人犹豫,毕竟西魏人是边境汉民多年噩梦,无法直面这种狰狞的恐惧。
她们四下张望,见有人踟蹰着离开,便也跟着走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血性拼上性命一搏的,白婉仪明白,她没有阻拦,并不强迫她们。
人都有选择生或死的权利。
若非情势所逼,她也不想在陌生的战场上出生入死,连葬骨之处都无。
可并州是萧怀瑾花费巨大代价守住的,安定伯为它重伤,武明贞为它停留,韦不宣的祖坟在不远方。
她无法抛却这里。
留下来的人,不少是精壮干练的妇人,常年在田间劳作,脸上沟壑里满是尘沙,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白婉仪带上她们,绕出鸡鹿塞的古城墙勘地势;城内的古巷道掩藏在房屋后,众人将坑道刨开,偶尔会遇到几具白骨,她们翻拣着把一捆捆兵器抬上来。
过去有十多年了,韦不宣放在这里的兵器不免生锈,附近的村民将磨石抬过来,磨刀声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