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害臊的东西!
这句话朱妙华只能在心里暗骂,对朱秒聪对许氏也不能一吐心中的郁气。同行的朱秒聪觑着朱妙华不虞的脸色,转脸对她的丫鬟道:“丹草,你领几个人去花圃摘些花草来,我要插瓶。”
朱妙华是个目下无尘的,也还把她的弟妹放在眼里,叫她的人随丹草去摘花了,姐妹俩儿站在一处假山旁边,此时秋风徐来,吹起朱妙华的发梢,朱妙华抿着唇,把情丝一捋。
“大姐很不高兴。”
不是问句,朱秒聪淡淡的说道。
这口气配着二妹冷淡的表情,朱妙华有些心惊,自个儿看不见自个儿,所以朱妙华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却被小了两年的妹妹道破。朱妙华有点慌张,辩道:“哪有很不高兴,我是身体不太爽利,没什么精神。”
“大姐,你要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不能排解,你可以和父亲去说,便是女儿家的心事,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你还得和父亲说,我们这个家里,我们能指望的,便是父亲。”朱秒聪还是冷淡的,又是冷静的,同父同母的姐妹,她能透过细微处,看出朱妙华的不快,但是她不想触及太多,朱钦是她们的父亲,是泠泠雨幕下遮在她们头上的大伞,朱妙华所有的心事,该去向父亲请教。
朱妙华听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的心事?本来该是她的丈夫,她的荣耀,时光倒转,却不再是她的了,而是她姐姐的,她再说出口便是不知羞耻,让父亲知道一点儿,只能换会一通谩骂和训斥,再让别人知道,就是杀身之祸,所以她只能把这份心事沉在心底,谁也不能告诉,可是玉沁山房的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嚣张,她这心翻江倒海。
“大姐……”朱秒聪还想再劝几句,朱妙华越过了朱秒聪,边走边道:“我知道了。”
经朱秒聪的提醒,朱妙华知道她面对李斐还有很多需要克制的地方,她要小心些,李斐从来不是一个善茬,她要更加小心些,上一世尚在闺中的朱妙华是怎么样的,她要小心翼翼按着那样活着,像没有重生过的那样活着。
几位姑娘离去之后,宋多福仔细的告诉了李斐,她听到的,更多的是她的丫鬟小桃小梅转述过来的风凉话,说完了这些令人难堪的话,宋多福揣度着道:“下人是可恼,但是捧高踩低是下人们惯会的,或许并不是主子的意思,像刚才几位姑娘,那几位都是千金小姐,对我也算有礼了。”
“她们是千金小姐,纵然对你我有成见,她们所受的教导,也不允许她们当面对人甩脸子,我是她们同父的姐姐,就更不可能当面甩我脸子了。”李斐缓缓的放松了面部神情,心里对这几个妹妹存在深深的隔阂,然后和宋多福吃过午膳,午睡了半个时辰,下午来了一批人量尺寸,做秋冬的衣裳,李斐选了一些料子皮子,往贵气庄重了打扮,这件事情安排好,李斐换上崭新的浅蓝色缎面小袄,端坐在炕上,请了季青媳妇过来说话,说说府上已经去世的太夫人,许夫人,几位小爷,几位姑娘,还有几位姨娘的性情。
季青媳妇眼里,这些人是怎么个样子?
蔡氏强势,许氏软弱,大姑娘高傲,二姑娘狷介,三姑娘沉闷,四姑娘活泼,几位小爷三岁起就一人一个院子的住在前院,又时常十天半个月的被朱钦带去西山大营,习文习武,听先生们说几位小爷的资质都不差,人也勤奋刻苦,倒没有娇养着。
李斐权且一听,最后才说道:“之前我说卫王成婚的贺礼,这件事情我还真想过问一下,你去问问许夫人,这贺礼可有章程?还有,早前吴王荆王景王大婚的贺礼单子找出来予我看看,再有,府上和宗室所有的走礼单子,我都想看看。”
“姑娘这是……”
李斐一句一句,句句紧迫,这是要插手宣国公府的事物了。
“怎么,我不能看看吗?”李斐拿眼睛挑了一下季青媳妇,淡道:“父亲把你给了我,你就按着我说的做,你只管去问许夫人拿这些东西,拿不到那边自有说法给我,或者,父亲也有说法。”
季青媳妇依言退去,李斐以为这些事会遭到许氏的阻拦,然而并没有,许氏确实软弱,她一软下来就太弱了,经过了昨天朱妙华的一通提醒,当人面儿她并不在想着压李斐一头,府上和宗室所有走礼单子,叫管事去整理,早前吴王荆王景王大婚的贺礼单子,叫管事去查找,卫王的成婚贺礼,她没有章程,准确来说,一个没有封地的王爷,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愚儿,许氏也不想费这个心。
“卫王殿下的成婚贺礼,便由姑娘选定,再让老爷过目吧。”
长筵堂里的管事这样来玉沁山房回话,李斐便接过了这件事,细细的琢磨。
卫王,元祐四年出生,其母二十年前被皇上赐死,赐死的理由外界的说法好几种,实则仍是宫中秘辛,李斐问过赵彦恒的,卫王确实痴愚,和常人不同,所以选的王妃出身就低了些,即将成为卫王妃的孙氏,父亲是位同进士,没去做官,在原籍书院做了教书先生,孙氏长年寄居在舅舅曹镗家中,曹镗倒是有点来头,十六年前是内宫禁军副将,当年及时扑灭了延庆宫大火而封怀宁侯,这个怀宁侯是终身爵,身死爵除,所以孙家曹家,都不是显赫的门第。
卫王之后,续弦的景王在九月十八成婚,马上要成为景王妃的方氏出自皇后娘家承恩公府,十六年前延庆宫大火,当年的承恩公府遭太子迫害,皇后的父亲承恩公活活吓死,皇后的一兄一弟死在狱中,现在方家门前挂着敕造承恩公府的牌子,实则并没有承恩公,承恩公是世袭降等的爵位,两代之后,现在皇后的大侄子方嗣昌领了承恩伯,方氏行三,是皇后胞弟的遗腹女,是承恩伯的堂妹。
孙氏方氏,真论起来,一个寄人篱下,一个自幼丧父,这两位皆不算天之骄女!
李斐把这两家理了理,才琢磨贺礼,兄弟成婚相差二十天,不管两王的资质如何,圣宠如何,两王的贺礼不该厚此薄彼,李斐在翻看往日的礼单中慢慢的品咂着权爵之家的迎来送往,同时,卫王府的长史官脸色惨白,跪在帝王面前请罪,道:“臣有罪,臣失职,五殿下不见了。”
彼时皇上正在西苑的延福殿和襄王母子吃饭,五旬好几的皇上,穿着一件赭黄色锦服,腰系玉带,脸上已经有了老态,发鬓参白,眼角额头夹着细长的皱纹,五官还是俊雅平和,可见年轻时俊逸的风采,不过现在皇上的一双眼睛浑浊了些,嘴边的法令纹深刻了些,这人就威严肃然了起来,容颜已经不重要了,而事实也是如此,皇上先露出了严厉的神情,卫王不见了?不见了是怎么个意思?
卫王是经常不见的,卫王的不见就是他脑子有问题的地方,或是躲到桌子底下,或是躲到柜子里,或是躲到水缸后,甚至是狗洞,只要容得下他的身子,他就躲进去,别人怎么说也不出来,得强制着拽出来,拽出来之后就哇哇大哭,像个四五岁的幼童一样大哭,永远长不大。
身为帝王有那么一个傻儿子,是更加怜爱他,还是厌恶他?
怜爱是有那么几分怜爱的,不过需要皇上怜爱的人太多了,皇上的怜爱是有限的,卫王二十年只长个儿不长脑子,皇上分在卫王身上的怜爱一直在消耗着,这么多年了,对卫王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那种时候,皇上就有了一两分不耐烦的糟心,甚至是厌恶,这会儿皇上的心情就是糟心的,他前几天才去看过这个傻儿子,与他说娶媳妇的事,今天不见了,这是和他闹呢,皇上也有脾气,微怒道:“不见了就给朕找,你们找了多久了?”
卫王长史官额头冒着一圈的汗,道:“臣等已经找了三个时辰,五殿下能待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五殿下,所以臣先来向皇上请罪……”
卫王既然脑子真有毛病,就总有这么那么不省心的时候,卫王府里的人把他当主子伺候,当孩子哄诱,又时时看管着他,偏偏身份又尊贵,疏忽不得,卫王不见的时候,近侍们就一处一处的拉网式找了,把能藏人的地方都翻过了,没找着人,事儿才大了。
席间的赵彦恒不能安坐了,在卫王长史官说话的时候静静的站了起来。
皇上身侧,一位肤色白皙,眉眼如画,风韵动人的宫装美妇,正是赵彦恒的母亲柔妃娘娘,她身怀七个月的身孕,这一胎怀得辛苦,顾盼之间便有一股子柔弱娇美的风情,柔妃的话音也是细细绵绵,只听她道:“皇上,你快过去看看吧,或许您一去就找着了。”
语气急切,倒是有那么一份关切卫王的意思,柔妃能如此,皇上耐住了性子,站起来随长史官去卫王府。
柔妃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恭送,皇上经过赵彦恒身边的时候说一句:“老七,你跟着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