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怔,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来自臣子的质问,下意识地便朝符皇后看去。
符皇后眼底闪过一抹黯然,转瞬即逝。
她看向卫恒,微微笑道:“卫将军许是误会了,甄家表妹并非是被陛下选入宫中,而是吾欲接她进宫小住几日,略叙姐妹情谊。”
卫恒很是不屑地看了天子一眼,讥讽道:“陛下真是好福气啊,娶得这样一位贤妻,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见有人生得酷似陛下亡母,便赶紧接进宫去叙旧,只怕这叙着叙着,甄家表妹就变成了贵人妹妹!”
我从来不知,在卫府中一向寡言少语的卫恒,竟然这般毒舌,面对天下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嘲讽。
也是,他爹都敢在朝堂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把身怀龙子的天子爱妃给拖出来勒死,这做儿子的,跳出来嘲讽天子几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以下犯上。
反正这雍天子打从登上帝位起,就一直是个傀儡,先是董焯的傀儡,现在又是卫畴的傀儡,空有帝王之名,而无帝王之实,有些时候怕是比普通百姓还不如。
“放肆,孺子安敢对天子无礼!”直到此时,卫畴方才出言呵斥。
就听他呵呵一笑,手抚长髯道:“便是陛下当真想纳臣妻这外甥女为贵人,亦无不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臣甥女这等绝色,若非喊老夫一声姨父,老夫亦有心纳之,何况陛下乎?”
“陛下若是当真瞧不上小女姿陋貌丑,更为中意臣这外甥女,只要吩咐一声,臣会立刻将她送入宫中。”
“敢问陛下,意下如何啊?”卫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拖长了音问道。
卫畴摆出这么一副你若要、我便给的姿态,反倒吓得天子不敢再作声了,就连符皇后也沉默了。
我不知卫畴此举到底是何用意,这等奸雄的心思,从来难猜。可即便他只是虚情假意的故作试探,这番话仍让我心中极为不适。
难道我就如一个屏风、一只猫儿狗儿,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出来送人的物件吗?
一个想要就要,一个想给就给,他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成什么了?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吗?
纵然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人危言轻,可也不能这般的逆来顺受,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予他人摆布。
我扬首朗声道:“民女承蒙天子与皇后厚爱,亦多谢司空美意,只是如今家母正卧病在床,当此之时,为人子女者,衣不解带侍奉左右犹恐不足,安敢遽然离母而去。还请天子与司空垂怜!”
卫畴一拍额头,“是老夫疏忽了,倒忘了妻姐尚在病中。”
他转向天子道:“大雍历代天子均以孝治国,我这外甥女儿要尽孝于母,怕是不能送她入宫了!还请陛下见谅。”
卫畴这一发话,天子除了说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仍是符皇后出言替他解围,“都是吾考虑不周,一时竟没想到舅母病中,自然是离不开表妹的。表妹如此孝心,老天定会保佑舅母早日康复的。”
今日这寿宴,我原本就不大想来,想见卫恒,又怕见卫恒,还是母亲看我整日闷在她房里照顾她,硬要我来散散心。
此时经历了这一番波折,我更是不想再待下去,便说该回去侍奉母亲服药,先行告退。
我走出殿阁,方呼出一口浊气,忽听身后有人唤道:“甄妹妹留步。”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是谁在唤我。
符婕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道:“甄妹妹,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待挥退了我二人身边的近侍,她方道:“我是借着更衣出来的,不能待得太久。妹妹自幼聪慧,想来当知我心意。陛下自幼失母,我是他结发妻子,见过无数次他思念生母,恨不知亡母容貌之苦,是以才会出此下策,想接妹妹入宫小住几日。都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还请妹妹勿怪!”
我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您是尊贵无比的皇后殿下,这一声妹妹,小女当不起。”
符婕叹了口气,“好妹妹,我知道你心中不快。可我和陛下,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卫畴杀了童贵人,想把他的女儿送到陛下身边,为的是什么?”
“你们怕卫畴送女进宫,所以就打算将我拖进这漩涡之中?”我反问道。
“甄妹妹,我和陛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我怒极反笑。
“你生得这般貌美,留在卫府,只会是卫畴手中用来政治联姻的一颗棋子。与其被他因利益配给随便哪位诸侯,还不如嫁给陛下。他是你的表哥,只会对你好。你我二人打小就情同姐妹,若是共是一夫,更是亲上加亲、和和美美,我是绝不会与妹妹争宠的。”
“妹妹不妨再想想我今日之言,等舅母身体康泰了,我再接舅母和妹妹去宫中小住几日也不迟。”
言下之意,竟是仍不死心,依旧想让我进宫去。
我不由恼道:“那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便是母亲身体康泰了,我们母女也绝不会踏入宫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