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根儿是个卑贱的俗人,一如他的名字一样,都是俗不可耐的人,可是俗人也是有血性的。狗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他不是狗。
他本来以为刘虞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纨绔大少,会高抬贵手放过他,可是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一句话便决定了他的命运。他不想死,他还有妻儿老小,除了家里的黄脸婆他还没玩儿过其他的女人,他连郢都最大的寻欢之地胭脂巷都还没去过,他的全部家当连胭脂巷廉价的姑娘都叫不起!他怎么能就这么憋屈的死去,沦为一头畜生的口粮!
当脑中最后一丝理智被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所掩盖,他一直懦弱的眼眸中终于开始泛起凶狠的光芒。瘦虎噬人,可是人也能猎虎,虽然难如登天,可是只要把握住机会,总归还是有一丝机会的。而且他在赌,赌这位一直生活在家族羽翼下的纨绔子弟猜不到他的想法,绝对不会想到他这卑微的奴才并没有像其他人奴才一般坐等死亡,而是打算背水一战!
刘虞美看着他低垂的头颅,在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他那青筋暴起的手背。他嘴角一勾,笑中满是戏谑。他杀过的人太多了,杀了人自然就会跟人结下血仇,所以看着他狂妄无边,却是比常人多出一个心眼儿,因此他对杀气尤为敏感!
“啧啧啧,真是小看了你呢!没想到啊!像你这么卑微的蝼蚁竟然也敢对我起杀心!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刘虞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语气冰冷而极尽嘲讽。“你知道吗?我杀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你还跟我玩儿小心思!还真是胆大包天!你要知道我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刘铁根儿被挑破心中的心思,猛然抬起头,眼中有不可置信,还有无尽的恐惧!他自然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少爷,绝对没有!冤枉啊!我……”话还没有说完。
刘虞美身手矫健如猿,膂力过人,只是伸手一提,便将苦苦求饶的铁根儿从地上提起来。勾如鹰爪,死死的掐住他的脖颈,然后再一用力,便生生离地而起!刘铁根儿双腿在空中乱蹬,一只独臂拼命的想将刘虞美的手挣开,却是徒劳无功!此等蝼蚁,竟然敢向他露出獠牙,他从不认为这是件大事儿,这种不值得一提的东西,根本就能让他放在眼中,若是在这类草芥身上花费太多心思,那就是折自己楚郢狂人的威风!
“虞美!放下!”就在铁根儿绝望的时候一个浑厚刚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刘虞美眉头一皱,虽然似是极为不悦,但还是没有忤逆,他手一挥直接将铁根儿丢出去数丈之远,跌在地上。然后才缓缓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一个人影。
体型和刘虞美有八分相似,眉眼更是像到极致!却是更加威势逼人,带着军人的铁血气息!看到刘虞美的动作,并没有忤逆他,那严肃的脸方才放松下来,一刹那间,那威猛逼人的气息就消散无形。化作一个普通的长辈,脸上也渐渐泛起笑容,笑容和煦到极致!
看着这笑容,刘虞美眉头皱的更紧。刘远山从远处缓缓走过来,步履沉浑稳健。一步一步,一步既不多上一分,也不少上一分。行的正,才能走的稳,走的稳才能在自己的位置坐得牢,坐得正!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刘远山先是走到铁根儿身边,然后蹲下身子,将跌落在地的铁根儿从地上搀起来!
“你没事儿吧!”他言语很是温和,充满着关切,可是当他摸到那条断臂时,立刻横眉倒须,脸上的笑容突然间隐去!“孽障,你干的好事!”
刘虞美听见他的怒吼,根本无动于衷,再他看来杀一个人和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在他眼中,这些低贱卑微的东西,只是虐杀之时会流出鲜血的生物而已。杀了就杀了,抬手之间的事儿!
铁根儿是个身份卑贱的人,可是这不代表他傻,能做出背水一战的决定,他又岂是真正的痴傻之辈!于是连忙跪下。
“老爷,这不关少爷的事儿,我这伤只是小人自己好奇像要看看这笼中的凶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时不注意,方才丢了一只臂膀,好在少爷反应快,将我从虎口中救了下来!”他反应极快,打算主动给刘虞美卖个好,别人买不买账倒是次要,只是他知道在老爹面前数落人家儿子的不是并非是件聪明的事儿!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刘远山是个爱子如命的人!那声怒骂恐怕也只是做做样子给他看而已!
“不用怕!你只管照实说!这孽障若是真的做下什么恶事儿,我虽不能大义灭亲,但是绝对会重重惩戒,你只要说出来,我定然为你主持公道!”刘远山面色严肃,伸手将跪下的铁根儿重新拉起,亲切到极致。就连铁根儿都有一刹那差点忍不住开口,向他告状了。但又生生忍住了!
“小人怎敢欺骗老爷!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信您问少爷!”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此时他不得不如此。
“原来如此!”刘远山回头向那兽笼看了一眼,眸中一道莫名的光彩一闪而逝,快到根本不能察觉,“那你先回去养伤,待伤好后,便去账房多领些银两。”刘远山脸上又恢复笑容,笑的和蔼可亲,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你如今丢了条胳膊,便叫管家给你指派一件省心的事儿,要是再让你为我做牛做马,岂不是说我不通人情?”
“多谢老爷!”铁根儿立刻开始感恩戴德,就要再次下跪磕头谢恩,却被刘远山一把搀住。
“你就别跪了!好好养伤去吧!我知道你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吧!真好!”刘远山脸上的笑容更甚,如同和煦的春风,语气平易近人,还带着一丝丝羡慕。这笑容本是暖到极致,可是落在铁根儿眼中,却是让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气,熟悉的脸,熟悉的笑,总是让他忍不住将其联系到少爷的笑容上去。就在刚才他还见过少爷也是这幅笑容,最后却要杀他。现在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看着铁根儿离去的背影,刘远山背负着双手,脸上的笑容依旧,他也不觉得累,这笑意似是长在脸上一般,仿佛对他而言最舒服的事儿便是笑了。
“有意思么?”刘虞美皱着眉头,阴阳怪气的说到。他看着刘远山脸上的笑容,心中更加烦躁。这等蝼蚁之辈,杀之如杀猪狗,堂堂提督竟然给一个下人赔笑脸。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人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吗?
刘远山一愣,脸上的笑容生生地止住,似在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处在他的位置上,也许一句话便会得罪人,给自己树敌,便会触怒龙颜,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甚至祸及家中,重者株连九族。行事当三思而后行,而他说话就是如此,甚至觉得三思尚且不够,应该三个三思才够!于是每次话到口中,必然会再三斟酌,直到确定并无纰漏才敢开口!
他的话并不多,从一开始踏入官途,他便修养自己的言语功夫,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天赋在言语之道上登峰造极。于是便从笑开始,要说这庙堂至上谁最会笑,必然非他莫属!
很多事儿,说多了不好,倒是一个笑便足以。他的笑让人觉得好亲近,见者如沐春风,又不会给人虚伪的感觉!所以他能在朝中做到几乎没有什么政敌,而又深得君心,便有八九分是这笑功的功劳!
刘远山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算是考虑的清楚了,“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
刘虞美根本不给他发话的机会,“收起你那一套!我也不想跟你猜哑谜!我又岂能不了解你?我可不是你的那群没脑子的同僚!我是谁?我可是你的儿子!何必在我面前还如此作戏?”
刘远山又陷入沉默,那三思而后语的习惯根本不可能一时间改掉,哪怕是在自己儿子面前也依旧改不掉!
“美儿!我我知道你因为你娘的死,而对我颇有介怀,所以才处处为恶,就是想让我难堪!”
“哈哈哈!笑话!”刘虞美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太多感情,这个男人除了在他闯祸以后才会出来给他擦屁股,给他善后,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责骂都没有!“你真是太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因为你才这样,因为……我……刘狂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刘远山一愣,然后突然放声大笑,笑的极为畅快,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笑的如此放肆狂狷,笑的目中无人!然后他回过头用刘虞美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半晌方才低沉开口。
“你饲虎,虎难驯,需有虎狼意,方能使虎狼惧你!我牧羊,羊性懦,需有牛羊性,才可让牛羊服我!”
狂人饲虎,远山牧羊!刘家当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