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孤苦尤觉甜、尤觉甜,十八年未进相府院。
十八年学会务桑田,十八年玉手结老茧。
十八年霜染两鬓癍,十八年乡邻常照管。
十八年顶门立户在人前,十八年日夜哭思盼。
十八年盼来了、十八年盼来这一天,苍天不负宝钏盼,苦难夫妻终团圆……老岳看到雨晴声情并茂,吐字清晰,铿锵有力,乐得连连击掌,好好!好一个“苍天不负宝钏盼,苦难夫妻终团圆”。
“还是秦腔好,听的人浑身热!”老岳激动不已,“格是出什么戏啊?”
“这叫‘寒窑’”。雨晴说,“就像我们今天一样,从洋房子搬到寒窑了。不过我们一样过得很开心,在这里,不用管别人的指手画脚和说东道西,自由自在,想做啥做啥,你说呢?”
老岳嘴唇颤抖,半天只说着一个字,是,是。
说起寒窑,他们这才觉得院子里已经寒气逼人了。因为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他们才忍受着寒冷到院子里来,夜晚的空气很好,扯开嗓子歌唱声传夜空。毕竟寒冬腊月,雨晴搓了搓手说,进屋吧,这会感觉很冷。老岳点点头,两个人就进了屋。告别了旧岁,他们开始了新的一年。
正月初七,老岳觉得雨晴待得有些闷了,就说,你出去转一转,老这样陪着我不出去哪行?你该走动还是要走动的,你还很年轻,不要让我这老头子也把你带得未老先衰啊。
雨晴说,我早就老了。
老岳伸出手做出了打的姿势,“该打,你是让我快进棺材呢吧。”
雨晴一吐舌头,说,“那我出去看戏了,文昌宫戏都唱了三天了。看了我回来给你唱。”
老岳摆摆手,快去吧,快去吧,我知道你心急了,别管我。我一个人待惯了。
文昌宫距她家不远,在南山的半山上。所以那里唱戏,全城都会有声响。特别是今年,为了庆祝抗战胜利,三民主义青年团瑞川县城分部创办了“青年剧社”,由青年学生组成,排练演出的大多是传统剧目,中间穿插一些歌颂抗战的新剧目。
雨晴出了灌木林,很快就爬上了南山,来到了文昌宫。文昌宫果然人头攒动,热闹异常,锣鼓家什,板胡什么的响成一片。秦腔演员们正唱得如火如荼,太远,她看不清演员,但仔细听唱词,却听得这么几句:天地无边路绵长,茫茫人海难寻娘。水中捞月尚见影,我访娘要比捞月更渺茫。
唱词飘在半空,却击打在雨晴的心尖上。听到这悲凄的唱腔,雨晴的心里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茫茫人海难寻娘,我的娘,你在哪里?泼出去的姑娘嫁出去的水,你就那么狠心?她深深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她就感觉她的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雨晴,来看戏呢?”
雨晴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元兴隆”药店的掌柜柏治林。“是柏叔叔啊。柏叔叔,你在哪里来?”雨晴一脸兴奋,这让她暂时忘记了悲伤。
“我来找你啊。”柏治林笑笑,“雨晴都长成大人了,真快啊。走,跟我去!我带你去见个人。”
雨晴脱口而出,“好,一定是去见我娘。”
柏治林惊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点声,你怎么知道是去见你娘?”雨晴把头凑在他耳边说,我感觉到了,我刚正想我娘呢。再说,我知道你和我娘是一伙的。你让我见人,还能见谁?
“这个鬼精灵!”柏治林笑着,俩人一并往山下走。身后舞台上秦腔还在唱《庵堂认母》:访过了禅院庵堂访,庵堂禅院皆无娘。法华庵前心惆怅,有娘无娘去访一场。
雨晴跟着柏治林走进了熟悉的“元兴隆”药店。雨晴自言自语道,我只要上街来,这里肯定会来看看。柏治林说,对啊,所以我是常见你的。
进了后院,柏治林撩开了一个房门的帘子。雨晴跟着进去,她就看到了炕沿上坐着的舒远秋。一别八年,雨晴觉得舒远秋毫无陌生感,因为闭上眼她就会看到娘的样子,就像娘从未离开过她半步一样。
“娘!”雨晴扑在了舒远秋的怀里。
“雨晴,雨晴,我的好女儿!”舒远秋紧紧地抱着她,抱了一会儿,就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雨晴长大了,娘不敢认了。”
雨晴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八年了,娘,我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来的。这么多年,你到底哪里去了?”
“娘在,娘一直在。娘哪里都没去。但是娘不能来看你,看你娘还会被他们关进监牢。”舒远秋用手指揩着雨晴脸上的泪珠,“别哭,你看,娘不是好好的。娘这次来城里找你,就是想带着你走。今后,咱娘儿俩永远也不分开。”
“去哪里啊,娘?”
“你已经长大了,娘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他有消息了?”雨晴眼睛一亮,“他在共产党的队伍上,对吧?”
“孩子,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七年前,你娘入狱的那一年,你的养父俞飞鹰在和日本人的战斗中牺牲了。自从我认识了他,我的命运就不一样了。现在娘也在干着和他一样的事,所以娘一直不能和你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