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顾仕隆自己先拿涉事的儿子作引,李翔尸劾事发月余之后,李充嗣终于从李翔遗孀的父亲及祖父身上查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惠安伯张伟。
养心殿内,杨廷和的表情很难看。
惠安伯张伟,现在正掌着重设后三大营中的五军营!
这可是五万众的募兵!是新法推行天下时用以弹压反抗的一支重要力量。
如今的朱厚熜深入简出,外界看来,大事都是新党在主持。
现在,他看着卷宗忽然问:“为何说这郑家不容小觑?”
石珤代为回答:“陛下有所不知。洪武十四年,胡惟庸案牵连到浙东浦江县郑家,主家兄弟六人争相抵罪,南京城内一时议论纷纷。其时曹国公攻浙东时曾听闻郑家,遂进言郑家自赵宋时起便数百年未曾分家,同族数千人同居共爨。太祖奇之,召郑家家主郑濂陛见,问其家风。”
朱厚熜听他还这么详细介绍背景,知道这事必定还有许多后续,示意他接着讲。
“郑濂答曰,郑氏盖因八字祖训,历代遵行,故而宗亲和睦、代代兴旺。其八字曰:永遵祖训,勿听妇言。太祖深以为然,盖因《祖训录》于洪武六年成书、九年修订,太祖仍未觉圆满。闻听其代代子嗣繁茂、兄友弟恭,太祖遂细问那八字祖训何以施行。”
“陛前,郑濂详答族史,尽述其要。太祖甚为感佩,钦赐‘江南第一家’之名。二十八年重订之《皇明祖训》,其间便有郑家祖训家风之精要。”石珤郑重地看着朱厚熜,“其后还有故事。太宗靖难时,郑濂之弟郑济、郑渶皆在建文君之侧不曾离弃。靖难之役后,郑家便再未守祖训,各自离散,江南第一家之名不复存。”
杨廷和又补充道:“其时,宋景濂宋文宪特为郑家重修《郑氏家范》凡一百六十八条,犹重伦理。厚人伦、美教化、重廉政为其精要,其家范有言:子孙出仕有以赃墨闻者,生则削谱除籍,死则牌位不入祠堂。郑家历代出仕为官者,确实无有因贪墨而罢官问罪之人。”
朱厚熜听明白了。
曾经声名赫赫、颇受好评。
《皇命祖训》与郑家有关,朱棣靖难时郑家也堪称忠,郑家此前故事又足以称孝义,为官出仕又清廉。儒家的忠信孝悌礼义廉耻,郑家恐怕在士林中的名声都占全了。
现在,这个曾经忠于朱允炆的郑家,竟与李翔有了关系。
朱厚熜看着卷宗问道:“李翔遗孀,虽名为郑克敬之女,实则是郑克敬之妹所出?郑克敬受住了讯问,其父却是老躯不堪,供认其女实为张伟外室?”
李充嗣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日值夜午门及承天门之把总指挥,一人为惠安伯旧将,一人系惠安伯姻亲。惠安伯、郑家与此事之关联一目了然,名为尸劾,大肆追究下去,便是一要查办惠安伯,一要追郑家之罪。惠安伯敢如此,必有所倚仗!”
“郑克敬被传讯受刑,张伟自然已经知道。”朱厚熜啧啧有声,“一个是勋臣,一个是在士林享有美誉的江南第一家,表面上还只是死节直谏。于理而言,朕不该这样办下去。若办了下去,就真是杨阁老已经挟制朕了。看,早有聪明人看出端倪,这既是投石问路,又是点火。”
杨廷和没心情开玩笑:“陛下,锦衣卫及内厂可有所得?”
为了安他的心,朱厚熜自然说了他在锦衣卫和内厂两条线上都有布置。
朱厚熜点了点头:“自然有所得。此前命张伟掌五军营,卿等皆有异议。朕令他掌最后设置的五军营,张伟不思报恩,反倒如此行事,正该严办。”
兵部尚书王宪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使功不如使过的套路?
张伟在弘治、正德年间就曾提督团营,但讨伐刘六刘七时,拥兵自重、玩寇殃民,是曾被正德皇帝下狱论死的。若不是后来遇到大赦,只怕命早就没了。捡回一条命,也是一直停给岁禄、革职闲住。
五年后他请求恢复岁禄,朱厚照也只批了一半,可见当时身上多脏。
但正德十五年朱厚照落水病重后,又用了他提督团营。